〇六八(1 / 2)

〇六八

面对宝缨的质问,叶怀钦笑了笑:“我从没说过是夏朝人……”

叶怀钦确实没有说过,他甚至无意间告诉过宝缨,呈交给太医院的户籍是编造的——但越是这样坦荡的态度,越不会引人怀疑。

或许只是宝缨不谙世事,才想当然地以为药婆婆是中原人,那么她的徒弟叶怀钦也必然是夏朝人士,若换个老成的人,也许早就看出他身上种种不合理之处。

譬如,叶怀钦虽然能听懂多种方言,口音也毫无瑕疵,但他嘴里时常会说出一些俚语典故,似是成语但宝缨却从没听过,里面经常用到森林、猎鹰等意象,想来是从他的母语直译成汉文的。

又譬如,对于夏朝和突厥这场战争,叶怀钦从来没有流露过担心夏朝战败的心情。但他又不是个完全冷漠的人,否则也不会焦虑于“一日春”的扩散,一心想找药婆婆研制解药了。

甚至就连叶怀钦的长相也不太像汉人,眉骨过于挺俊,头发略带蜷曲,眼眸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棕色。

宝缨从前没见识过太多异邦人,到了草原之上,见过了许多的突厥人后,才终于了悟。

更让她确信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他们遇到了一个濒死的突厥兵,叶怀钦不但用突厥语和他交谈了几句,之后又低声哼起了一首陌生的歌谣。

歌谣未绝,叶怀钦手起刀落,给了那突厥兵一个仁慈的了断。

那个突厥人是笑着走的……

“你是突厥人?”宝缨质问叶怀钦,“你费尽心机接近我,难道就为了借我之手除掉大夏的皇帝?”

春意温存,宝缨却在瑟瑟发抖。

如果当初冲动下真用了叶怀钦给的匕首,会产生何等难以预料的后果……她不敢想。

叶怀钦再次试图站起,却再次失败,只能虚弱地靠着树干,轻声道:“我以为……皇帝那般对你,你却还是舍不得?”

宝缨当他默认了指控,声音颤抖:“这么说来,叶大哥只是为我不平,没有别的目的?”

她冷笑了下,“如果真是为我不平,以叶大哥的本事,有太多机会可以接近他了,就算刺杀不成功,还能下毒,总归能比我做的更好,可是你没有。”

“在大夏与突厥战事将起的紧要关头,你选择毒害大夏皇帝,还要假借我的手……若他真出事,几万大军群龙无首,面对突厥铁骑会是什么结果?”

叶怀钦喘息粗重,沉默不语。

宝缨见他毫无辩解,心里涌上强烈的愤懑:“你知不知道?!符清羽不是他自己,夏军也不是只为了他一人存在!在军营里,就在军营里有我从小相熟的哥哥,有在危难时对我伸出援手的友人。在他们身后,便是我视为故乡的雁门,在关口之后有不计其数的国民,我所牵挂的每一个人都在他们当中!如果……如果因为我……”

后怕和暴怒的眼泪汹涌而出,宝缨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我爹爹被安上了‘叛国’的罪名,至今不能洗脱,你希望我也走上爹爹的老路吗?叶大哥说曾受过程家的恩惠,你报答的方式便是让程家被千千万万人唾骂,再无翻身的可能吗?!”

“说啊,你说话!”宝缨睁大红红的双眼,瞪着叶怀钦,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明白了:“……这也是谎话。”

连沉重的喘息也平复了,叶怀钦静静靠着树干,像是睡着了。

宝缨定定看了一眼,他的面目因毒发而变得陌生,却依然平静恬淡,仿佛将宝缨耍的团团转,给她希望又利用她这些事都与他无关。

本来还不够坚定的心,因着叶怀钦的淡然而坚硬起来。

叶怀钦本打算用在符清羽身上的毒药,是致命、致残,还是别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自作自受,便要自食其果。

叶怀钦本领高强,宝缨不敢掉以轻心,如今两人已经撕破脸,她也不准备多做停留。

幸好,她已经从叶怀钦口中问出了去盐集镇的道路。

去找药婆婆,寻求治疗“一日春”的药方——有没有叶怀钦,她都必须去做这件事。

宝缨收好褡裢,割断一匹马的缰绳,让马儿自由走远,自己翻身骑上另一匹马,向盐集镇的方向骑去。

做这些事时,她一眼也没有回看树下的叶怀钦。

马蹄声渐远,林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过了许久,日光偏转,微风浮动,几片经冬的残叶落下,倚靠树干而坐的男人缓缓张开眼。

原本深邃的眼眶已经肿成了水泡眼,形容可怖,但叶怀钦却笑了下,接着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