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妖月是第一个知道湫十闭关出来了的,因为妖月琴真正认主了。她感应到波动的一刹那,人就如风似的堵到了密室门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之色。
这十年,她快被各种琐碎事情烦死了。前两年她嚎两句,还能让皎皎心软,帮着分担过一段时日,可这事真是太考验耐性,以至于到后面,感天动地的姐妹情也无法救她于水火之中,皎皎后面天南地北的逍遥,干脆连人都找不着了。
如今正主回归,她是一天也等不了要撂挑子了。
半个时辰后,白棠院里。
白棠院还是老样子,每日都有从侍料理打扫,正值盛夏,一树一树火红的石榴花开得热烈而招摇,有的枝头花开谢了,抽出一个个圆滚滚的青涩果子,藏在曳动的枝叶间,若隐若现,惹人喜爱。长廊边的小水渠里,荷叶卷起细细的嫩角边,四周的花丛草地里,蝉鸣声不绝。
因为是悄悄出关,湫十不打算让别人知道,即使被妖月当场逮住,也还是很快负隅顽抗地丢了个结界出去,遮蔽了自身气息。
妖月也不问她为什么妖月琴先前认不了主,她从腰间取下那块折磨了她十年之久的留音玉,推到湫十跟前,像是丢掉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如释重负,道:“中州全面苏醒后,我将纸娄仙要了过来,近期一些要处理的事宜,她明日会来同你一一禀报。”
湫十看着那块玉,扶额叹了一声,道:“我这前脚才出关,你就不能让我歇息些时日么?”
“你一闭关,就是十年。”妖月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就觉得痛苦:“早知如此,我宁可当日去婆娑跟前负荆请罪。”
湫十被她说得笑起来,手指动了动,还是将那块留音玉接了过来。
妖月这才问起她妖月琴认主的事。
“当年我将你遣来四洲时,隐隐算到了中州会有覆灭的那日,你身为先天圣物之灵,走到哪都是被人追捧的存在,可人有多忌惮妖月琴,就有多想得到妖月琴。在中州,没人敢将主意打到你头上,四洲却不好说。”
“因而在你离去前,我在妖月琴上施了禁咒,旁人想要认主妖月琴,首先得得到你自愿点头,其次,那人的修为得在破碎境之上,且需通过一个小小的考验,才能成功认主。”湫十把玩着手里的留音玉,解释道:“三个条件,我先前只符合一个,所以即使有你首肯,也无法认主。”
话音落下,妖月颔首,旋即反应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气息内敛,你已经到破碎境了?”
“这才多久?十年?”即使见惯了大世面,妖月也还是有些吃惊:“我听婆娑说起,你这次闭关大约要千年。”
湫十笑着眨了下眼,低声道:“世界树还算有点良心,我闭关之后才发现,那颗被吸收的琴意之道里还蕴藏了世界树本体内的精纯灵力,因而一切都进展得顺利。”
而且当时说的一千年,其实本来就是她往大了瞎说。
为了给某位认命了的君主一个意外之喜。
“你自身的底子毕竟摆着,道意上的感悟够了,又有世界树的灵力做支撑提升修为,这么快突破也不奇怪。”妖月消化了下心中的惊诧,跟她大致讲了些这些年的各种变化,说起秦冬霖身份的公开,六界宫的态度,中州的情况,小的事情懒得动嘴皮子,就捡着几件大事说了,让她简单了解一下现世的情况。
“对了。”说着说着,妖月正色道:“你闭关之前,说让我留意天族太子莫长恒。”
“我让人去调查,结果遇到了中正十二司的人。”
湫十捧着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似是早就猜到了似的,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这些年如何?他可有惹什么岔子?”
“十年期过,程翌若是真附身在莫长恒身上,世界树叶片隐匿气息的作用失效,随意一查,就能查出来。”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妖月红唇微动:“天族最近出了件丑闻,闹得满城风雨。”
湫十来了些兴趣,示意她往下说。
“自打从中州出来,莫长恒几乎变了个人,做事沉稳果断,待人谦逊有礼,原本不看好他的天帝和长老纷纷倒戈,他的太子之位坐得稳若磐石,而且最可怕的是,他的修为增长得极快,这让天帝十分满意,甚至生出了退位的想法。”
“中州和四洲的关系本就紧绷,即使莫长恒处处异常,我们寻不到证据,就连中正十二司也无法贸然拿人,婆娑的意思是,等十年期过,程翌无法再隐匿气息,到时天涯海角,无处可逃。”
“今年,恰是第十年。”
“不知为何,天帝退位的想法只持续了不到半月的时间,铺天盖地的流言就被天族强势压了下去,谁也想不到,莫长恒会产生杀天帝取而代之的想法。”
听到这里,湫十的手指在桌面上啪嗒不轻不重敲了下,声音微冷,语气笃定:“程翌占据了莫长恒的身体。”
因为莫长恒完全不必如此。
他是太子,如今深得人心,不论天帝现在退不退位,未来凌霄殿的宝座都是他的,他完全没必要如此激进,即使成功了也是自毁名声。可程翌不行,时间到了,他应该也知道中正十二司在查他,他等不起,也拖不下去了。
只有成为了天帝,才能完全掌控天族力量。四洲毕竟跟中州不同,大家才刚刚接受秦冬霖的君主身份,若是他突然下令擒拿天帝,不可避免的,会激起两地之间的矛盾,导致四洲的掌权者人人自危。
妖月点头,证实她的猜想之后接着往下说:“当年,因为天族和天外天自身原因,六界盛会推迟了几年,后来因为君主身份的公布,六界宫戒严,便一直拖着,直到今年,前几日才正式举办。”
“天族作为东道主,天帝坐镇,四洲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有一些爱凑热闹的中州人士也跟着去了,结果在盛会正式开始的前一晚,邺都的鬼王和天外天世家族长朝天帝敬酒的时候,莫长恒突然满头大汗,面色铁青地站出来,他当时站都站不稳,才走了一步就跌跪在地上,声音嘶哑,说酒里有死蛊,不能喝。”
“天帝大怒,当即排查,结果种种线索皆表明,那死蛊就是莫长恒自己下的。”
“莫长恒承认了。”
“事已至此,计划败露,程翌和莫长恒都在争夺那具身体的掌控权,在外人看来,就是他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神志不清。第二日,中正十二司奉帝令,将莫长恒和在场诸位世家掌权者带回流岐山。”
湫十听完,远山一样的眉拢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日前。”妖月往下补充:“将莫长恒押回流岐山之后,程翌明白自己已是身处绝境,干脆自暴自弃,将莫长恒拉下了马。他在天帝和诸位世家长老,族内天骄面前,展露了自己的身躯——整条手臂,遍布魔纹。”
湫十又想起闭关前嘉年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她说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可如今看来,字字句句都对上了。
魔纹,魔修才有的东西。
“查出来没有,程翌身上是不是有血虫?”相比而言,湫十显然更关心这件事。
“是。”妖月点头,神色凝重,“他在短短十年内,修为登峰造极,已至破碎境,若不是莫长恒察觉不对,偶有掌握身躯的时候,不动声色入天族藏书阁准备了锁定神魂的禁术,说不定就真让程翌成了事。”
虽然如今的局势,对莫长恒而言,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至少,没背负谋害父亲这种永世洗涮不尽的罪名。
“还有一件事。”在湫十的无声注视下,妖月嘴角动了动,即使布置了结界,声音也刻意压得低了些:“听婆娑说起,流岐山这两日来了两位贵客。”
“从域外来,专为解决血虫之事而至。”
有些话,不需多说,湫十自然能懂。
她站起身,将留音玉丢回妖月怀里,道:“我们去流岐山。”
她们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暮色沉沉,流岐山城中却很热闹,一条条街道,红墙白瓦之中,花楼酒肆,勾栏瓦舍,行至尽头,是权贵们的销魂窟,欢声笑语不间断地飘到耳里。
流岐山的宫殿建在一座名叫流岐山的山巅上,今日,因为莫长恒和远来贵客的事,关卡卡得特别严,几乎是三步一排查,闲杂人等绝不能入内。
可显然不包括妖月。
十年里,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她曾不少次到流岐山请示秦冬霖,或是来寻婆娑。
一路放行,无人阻拦。
湫十脸上蒙着面纱,一身白雪色的长裙,两边袖口简简单单绣着银线绒花,大方雅致,风韵天成。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六界盛会办不下去,所有参赛的天骄都被请到了流岐山暂住,逐一排查有无接触血虫。
一座偌大的外殿,里面环境舒适,极其宽敞,一些或面熟,或面生的少年三三两两的坐着,四周围着手握刀柄的守卫,他们身着同色绯红官服,神情冷峻,衣裳颜色深得似血,莫名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肃杀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