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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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接了电话后,余思归听得不甚分明。
主要是余思归只能从妈妈的表现中,推测电话的内容。柳敏仍在揉自己的鼻子,而且她主要是倾听,只是脸色实在不太好看――然而话说回来,妈妈从回来时脸色就一般。
“……直系亲属?”妈妈稍稍一愣,目光猝然瞥向思归。
余思归忽然觉得脑后的头发都竖了下。
外面下着雨,妈妈深邃的目光看着女儿,余思归没来由地觉得她世界的拼图一瞬间整个被打翻下来――但是仅一瞬而已。
因为柳教授下一刻就平淡地移开了目光。
“――没事。”柳敏看着窗外道,“太小了,我自己去吧。”
余思归:“……!”
妈妈转过了身去,面对着客厅外风疏雨骤的春雨。
母亲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扎着,身形瘦高俐落,影子拖得很长。
然后她嗯了两声,对着电话那头道:
“好,我知道了。”
随即挂了电话。
电话挂后满室静寂,唯有屋外劈里啪啦的雨点敲击声。
余思归:“怎么了?”
“没什么事,”妈妈平和道,“妈下午有点事,先出门一趟。”
思归不是好糊弄的人,立即追问:“她们为什么问直系亲属?你回答太小……你是说我太小了吗?”
“……”
客厅里,思归妈望着自己的女儿,余思归执着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去似的。
片刻后妈妈扑哧一笑,莞尔道:“体检中心让我去补个检查,有项检查数据不太确定,你在家先呆着吧,我再去挤一趟。”
余思归执着道:“但你没解释他们为什么要直系亲属。”
柳敏:“……”
余思归怀疑地看着她。
“――看家族遗传史。”思归妈眨了下眼,给出答案:“就是家里有没有哪个特定的病的遗传基因……不过你还小,遗传史跟现在的你没什么关系,我就不带你去了。”
思归被唬住了……
“那……”归归小声道,“你……”
柳敏看了下表,挺自在地说:“那妈妈先走了。”
余思归再找不出追问的缘由,只好点头放她走人。
妈妈从门口拿起车钥匙,拉开门时门外灌进夹雨的风,“呼”地将她的风衣吹得鼓起。
――像一柄生起锈,却仍锋芒毕现的陌刀。
下一刻门咕咚一声合拢,门外传来小汽车‘滴滴’解锁之声。
思归听见妈妈的步伐远去,车门打开又砰地关上,驶离悠长的小巷。
窗外大雨滂沱,天穹灰沉,乌云沉沉压着,仿佛被一把锈刀捅漏了。
余思归独自留在家里,对着那堵门发呆,过了会儿想起自己的作业还没做,回到茶几前坐下。
她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卷子上,却总是失败,只得掏出手机,想和什么人说说话,聊解心中苦闷。但是思归手刚搭在键盘上,下一刻眼睫就轻轻敛了起来。
手机屏幕回归黑暗。
余思归无声无息,把脸埋回自己的臂弯,望向落雨连绵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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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柳敏久久未归。
大约下午四点多时她发来条微信,让归归晚上自己定个外卖吃;思归没有半点胃口,敷衍地点了个汤饭,然而雨夜路遥,骑手跌跌撞撞送来时饭已被泡坨了。
归归勉强舀了点汤喝,没吃几个米粒,就恹恹地把盖子盖了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似的。
余思归一整天心里都惴惴不安,食难下咽。
她安慰自己妈妈不会有事,那是被叫去加塞,多个补充检查而已,在这年纪……也不能算罕见,百度搜过,没事的比比皆是,说不定就是哪个片子拍得不太清楚……
然而医院肯定早就下班了。
余思归看着黑涔涔的雨,看着时间,心中堵得发慌。
她给妈妈发微信问她在那,柳敏却没作任何回复。
……就像没看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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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回来时已经八点多了。
余思归在极端焦虑之下,一点儿作业都没做。
早春黑夜,大雨滂沱,云的尽头有春雷闷闷滚过。
柳敏浑身裹挟着风雨推开家门,风衣潮潮的,似乎被冻得脸有点红,眉眼带着点思归会感到陌生的柔和之意,见到守在家门口的女儿,很轻地笑了笑。
“你没事吧?”思归紧张地问。
柳敏把车钥匙往门口处一丢,笑眯眯地随口说:“没事――不过在体检中心碰到我们自然科学学部的周科长,他今天也来体检了,所以我们晚上赶巧,一起吃了个饭。”
归归十分怀疑:“真的没事吗?”
“一点儿事都没有,”柳敏笑着说:“护士一不小心把一个样本弄没了,所以我又重新抽了一份。”
余思归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猫腻――且和中午的理由有点左右互搏。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直觉,没有任何证据可言。
女儿问:“那……那你为什么不回消息?”
柳敏自兜里摸出手机。
那手机膜都碎完了,湿漉漉的不太好握,她将手机掂在手中,轻轻一甩,递给女儿,示意是手机没电了。
思归:“……好吧。”
“吃点什么吗?”归归惴惴不安地问妈妈,“我给你下点挂面……?”
归归妈看了看四周,看见思归合上盖的汤饭,道:“不用这么麻烦,你那外卖是什么?有剩的吗?我糊弄着吃点。”
思归轻轻说:“汤饭。我给你热一下吧?”
柳敏得到答案,笑眯眯地道谢:“那好,麻烦你啦,谢谢闺女。”
余思归拎着外卖盒子,穿过妈妈身边,将泡坨了的米饭倒进小锅。
窗外雨声细密,夹杂着穿过天地的沉重春雷,思归在雷声中拧开煤气灶,小火煮着冰冷白汤。
――她甚至都没发现我在试探她。
思归自嘲地想。
我其实挺讨厌试探的。女孩子轻闭了下眼,接着望向那位,据她自己说,已经与“周处长”一起吃过……如今却在傻傻地等一份坨了的汤饭的母亲。
妈妈坐在餐桌前,OO@@起身,给手机充电。
她身上有股熟悉气味。
像是雨,又像是坟茔前新生的春草。
――妈妈今晚冒雨去见了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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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思归不是个能被轻松糊弄过去的人。
但是那晚妈妈只是安静地吃完了那碗剩汤饭,第二天就开始照常上班,再无半点异常。
下班后还有说有笑,态度之坦然,余思归甚至一度以为那夜的妈妈是个幻觉。
可能只是体检结果不太如意而已?龟龟不太确定,但是“不如意”这三个字,断然不至于让妈妈这个铁打的人跑去见外公外婆……要知道去公墓的路并不好走,而且公墓距离市区近几十公里……
不对,也许妈妈根本就没去,我闻到的熟悉味道只是我的错觉。
毕竟从人身上的味儿闻出行踪,怎么说怎么像狗才会干的事儿……
思归被搞得十分怀疑,但还是集中起了精神,在春日暖阳中听起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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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复习几乎一周一考。
金黄朝阳洒落整条走廊,余思归和刘佳宁穿过长长的中庭,周围贴着近期的学校公告,还有上期未揭的月考红榜。
刘佳宁仍对红榜的八卦贼心不死,踮着脚看往期名次,月考归老师考了年级第三,她的恐怖同桌考了年级第二――年级第一则被某个作文满分的一班女生占据。
“――那个女生作文写得真好。”刘佳宁走在路上突然来了句感慨:“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把伤口扒得这么细……她写自己爸是伤残,妈妈又是如何……写她小时候因家庭环境而来的自卑,写长大了随之而来的自负,写她父母头上的白发。”
“……”
“当时语文考试的时候我给她一包纸巾。”思归说。
刘佳宁一愣,问:“为什么?”
“她当时就坐在我后面,”思归轻声道,“我听到她好像写作文的时候……”
……我听到那个叫邹敏的女孩写着作文时,在后面哽咽。思归想。
余思归没再说下去,眼神放在文科红榜上,那张和她们截然不同的榜单。余思归看了下前排的同学的名字,没有一个是打过交道的――她和文科班天然有壁,几乎不认识几个人――然而下一秒,她目光一顿。
是个熟悉的人名。
「沈泽」,年级39。
……那个不学无术的扛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