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拨棹
看着眼前的群情激昂,李之昂终究是坐不住了,他直接站了出来,拦住谢留的去路,说道:“都公大人,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去问圣上,不好吧?”
谢留被拦住去路,脸上不见恼意,但看着李之昂的深色却冷了三分:“有何不好?”
他的目光扫视着被他鼓动起来的百官,声音高昂了几分:“如今陛下被佞臣蒙蔽,竟然不分忠奸、随意下旨,朝事不问百官问奸佞,将我大梁所立的三省六部视同虚设。陛下此举,将三省六部置于何地,又将你我置于何地?”
他一步跨过李之昂的身体,语气坚决:“科举一事事关官制,是我大梁的根基所在,绝不能容许陛下随意决定!李大人,你若尚还有一分忠君爱国之心,就不应该曲意逢迎、媚上欺下!”
李之昂差点被这话气了个仰倒,他愣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之言在谢留嘴里竟成了“曲意逢迎”“媚上欺下”,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气得发抖。
好半晌,李之昂才哆哆嗦嗦地说出一句:“都公大人,李某好意,你不听便罢,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李某不求你的感激,只在此说上一句,你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与逼宫无异,真有惹恼了陛下的那天,别说李某不念旧情,看着你去死!”
一句“逼宫”一句“死”,成功让谢留沉下了脸色。谢留冷笑一声,讽刺道:“谢某为了家国天下,纵然粉身碎骨也无惧。李大人不必多言,还是留在岸上观船翻罢了。”
说他是袖手旁观胆小如鼠之辈?李之昂恨不得撸起胳膊挽起袖子和谢留好好交谈一下。
赵成安看到李之昂的怒意,连忙拦住李之昂,生怕李之昂在愤怒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拦住了李之昂,赵成安又转头对谢留说:“既然都公大人去意已决,赵某想拦也拦不住,那么都公大人便去吧,恕赵某不奉陪了。”
谢留看着一脸愤怒的李之昂,又看看满脸冰冷的赵成安,最终还是一甩袖子转身离去。其他人看看留在原地的李之昂和赵成安,又看看已经快要走远的谢留,最终还是跟上了谢留的脚步。
没过多一会儿,偌大的庭院竟只剩下李之昂和赵成安两人。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李之昂忍不住悲从中来:“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这是逼宫啊!”
赵成安冷冷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赵成安便住了嘴,但李之昂还是知道,赵成安说的是什么——
赵成安说的,是两年前关陇贵族一同逼宫、逼迫梁景帝萧百川传位萧楫舟的事。
当年的事他没有参与,但也足够知晓其中的凶险。
当时还是贵妃的元沚为了让太子萧楫舟顺利登基,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发动了一场宫变。在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还在琢磨雍明太子萧桧舟究竟还有没有胜算的时候,关陇贵族已经在元沚的示意下发动宫变了。
那一日大兴宫灯火通明,在关东贵族和江南士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时任的尚书令元津便带着梁景帝萧百川的圣旨对着百官哭丧,而整个关陇贵族一同作证,梁景帝萧百川传位于太子萧楫舟。
就这样,雍明太子于岐山别馆死于大火,而梁景帝萧百川病逝于隆德殿,期间只不过差了三天。
想到这一桩往事,李之昂长长地叹了口气:“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洛阳宫,太后寝宫万安殿】
元沚脸上不施粉黛,依旧美得惊人。只是此时此刻,这张也曾风情万种的脸上却满是冰冷与讽刺。她看着一言不发跪在她面前的儿子,一时间只觉得怒从心来:
“好啊,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做事甚至都不告知本宫一声!”元沚一拍案几,案几上的青玉杯都被震动一下,洒落几滴茶水。
元沚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凝:“谁让你兴办科举的?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相较于元沚的愤怒,萧楫舟却表现的很是平静,平静到仿佛洛阳宫外跪着的文武百官不是在反对他这个皇帝一样。
萧楫舟甚至是用平静到冷漠的语气说:“孩儿知道。”
短短四字成功让元沚的脾气又上来了:“你还知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动那些世家大族的命根子!”
何为世族?世卿世禄者,方为世族。现存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拥有几百年的历史,往上数个十代八代都是朝之重臣?
世家最大的两手王牌,一是几百年来兼并的土地与积累的财富,二就是通过对书籍的垄断,形成的官位垄断。
萧楫舟倒好,一出手就是科举,直接断了世家一条腿。
元沚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帝王内里就是个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萧楫舟再次答道,“孩儿在做父皇没有完成的事。”
元沚一愣。
萧楫舟擡起头,灯火在他的脸上明灭,淡淡的阴影打在萧楫舟的脸上,竟在这个瞬间,让元沚觉得眼前的人这样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