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赋
哇偶。
齐滺觉得这场木偶戏的指向性实在是太明确了,明确到让他想当做这场木偶戏不是在指代萧楫舟都做不到。
太明显了,明显到这般手段甚至有些下作。
但不可否认,下作的手段有时候是真管用,比如现在,齐滺能清晰地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父子相残,手足无亲,这莫不是……”
“弟弟还是个胡人……”
“噤声!知不知道你们都在说什么?”
“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自己做了还不让人说吗?”
恍然间,齐滺仿佛又知道了萧楫舟一个必须迁都的理由——
大兴城的百姓都认为萧楫舟为了皇位弑父杀兄,这样的名声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致命的打击,因为这从根本上就断绝了这个皇帝得民心的可能。
齐滺轻轻擡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楫舟,生怕这大兄弟牛脾气上来,当场发作出来。
要真是这样,大兴城明早报纸的头条新闻可就有着落了——哦,现在还没有报纸,以后有机会了可以办一个,专门用来给统治者歌功颂德。
好在萧楫舟能坐稳皇位也不是个傻子,几年来被人摆布的日子里,早让这位当年在凉州战场上奋勇杀敌一往无前的少年将军学会了隐忍,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
萧楫舟很快晴了脸色,不但没有愤怒地当场拔剑伤人,反而还冲齐滺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了,齐滺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松早了——
就在齐滺拉着萧楫舟的袖子,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人群的骚动。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但还没有来得及在拥挤的人群中准确地辨认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先听到一声愤怒的呵斥声:
“愣着干什么?把他们都抓起来!”
一支卫队将戏班子团团围住,另一支卫队则将一旁看热闹的人一起围住。齐滺和萧楫舟被困在人群中,也被卫队围住,一时间无法脱身。
齐滺眯着眼看去,就见抓人的卫队穿着统一的红色铠甲,长/枪之上还挂着鲜红的长缨。
大梁属火德,尚红,红色铠甲应该就是皇族的专属卫队。
齐滺擡头看了眼萧楫舟。收到齐滺的好奇,萧楫舟低声道:“这是左右侯卫的兵,平日里负责拱卫都城、巡逻视察,归皇帝直接管辖。”
大梁实行府兵制,在都城设立十二卫四府,四府负责保护皇帝、守卫皇城,十二卫负责拱卫京师并遥领天下军队。
因为十二卫四府掌管天下兵马,梁景帝萧百川这个军师贵族出身的皇帝太明白军权的重要性,因此十二卫四府的兵权都被皇帝牢牢掌握,谁都不允许染指。
染指军权,罪同造反。
齐滺擡头,就看见十二卫之二左右侯卫的士兵将那个演傀儡戏的戏班子全部抓起,戏班班主大声喊着“冤枉”,却被一个士兵一个耳光扇在地上。
“嘀嗒”的声音响起,看着戏班班主嘴角的血迹,齐滺猜,这个班主的牙应该是直接被这一耳光给打掉了。
齐滺吓得一抖。
下一秒,一双手覆盖上了他的眼睛。眼前的鲜血淋漓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感受着萧楫舟身上传来的温度,齐滺刚刚还在乱动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萧楫舟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这就让他们把人都放了。”
这是在安抚他——齐滺抿了抿唇,还是拉住了萧楫舟的衣袖,说道:“不必了。”
萧楫舟反而笑了:“没关系的,一个戏班子而已,这样的手段我还没放在心上。”
可齐滺依旧是摇头:“我觉得,不能放了他们。”
重刑是不对的,但在方式与手段之前,更重要的是立场问题。他决定了和萧楫舟站在统一战线,就要站在萧楫舟的立场考虑问题。
就像男朋友和别人吵架,不管谁对谁错,总之男朋友是没错的——
嗯……他为什么要用男朋友来形容萧楫舟?
就在齐滺为自己奇奇怪怪的比喻感到不可理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说:“大梁建国之初,高祖便下令禁止民间使用明黄色。你明知故犯,可知私用黄色,是什么罪过?”
听声音是一道很年轻的声音,甚至年轻到有几分稚嫩,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嗓,听着却气势很足。
好聪明的少年,直接将这个班主的罪定义为了私用黄色的僭越之罪,把萧楫舟在其中摘得干干净净。
齐滺一把拉下萧楫舟的手,就看到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绛纱袍,头戴乌纱幞,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少年风流的样子。
他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但姿容气度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但齐滺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大梁究竟有哪位名臣名将能和这位对上号。
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齐滺选择张嘴问:“这是谁?”
“萧盛。”
哦,萧盛啊……等等,谁?
齐滺一脸懵逼:“你侄子?”
萧楫舟点头:“对,他现在是左侯卫鹰扬副郎将。”
齐滺:“……”
十二卫四府由十六大将军统领,但十六大将军遥领天下兵马,平日里要处理公文以及负责和兵部扯皮顺带还要练兵,忙得不得了,因此十二卫四府便下设鹰扬府,负责处理十二卫四府的内部事务。
鹰扬府的正副首领分别称为鹰扬郎将与鹰扬副郎将,二人向大将军负责,但有直达天听的权利。
可以说,鹰扬府的鹰扬郎将和鹰扬副郎将才是拱卫京师、保卫皇帝最骨干的力量,现在,萧楫舟把左侯卫的鹰扬副郎将职位交给了他的侄子——
在传说中,他可是亲手弄死了他侄子的父亲。
齐滺目瞪狗呆:“兄弟,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勇的。”
就不怕你侄子半夜带兵进宫捅你十八刀吗?
萧楫舟将这句话视作夸奖:“都是一家人,自然应该互帮互助。”
齐滺:“……”
行叭。
萧楫舟好奇:“我侄子后来怎么样了?”
说着,萧楫舟似乎自己也明白亡国皇族的日子有多难,脸上露出几分惆怅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蒙臻对他如何?是圈禁?还是毒杀?”
“都不是。”齐滺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他没活到那个时候。”
萧楫舟:“???”
萧楫舟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如果真有无力回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安排好萧盛的后路。”
齐滺小心翼翼:“史书记载,在你死之后,北方大乱,萧盛带着从江南征的兵意图北上清缴叛臣,但是最后失败了。萧盛自知无路可走,便自/刎于长江。”
萧楫舟:“……”
憋了半天,萧楫舟才憋出来一句:“宁可战死不肯偷生,是我萧氏的好儿郎。”
话是这么说,但萧楫舟脸色难看,似乎是很想透过时空,将那个因为兵败就放弃自己的生命的蠢侄子揍一顿。
前方,意气风发的萧盛扬着下巴,冠冕堂皇地叙述了一顿戏班子的罪名之后,便挥了挥手,说道:“带回大牢,交由大理寺会审。”
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挥长袖,准备不带走一片云彩,结果转头就看见了人群中正黑着脸看着他的小叔叔。
萧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身旁的副将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声抱怨:“副郎将,都和你说了,别穿绛纱袍,这玩意除了装逼之外毫无用处,还不方便行动。你不听,这下好了吧?”
萧盛:“……”
我差点摔倒是因为绛纱袍吗?
萧盛心里苦,萧盛死道友不死贫道,萧盛冷笑:“我皇叔在
副将:“???”
副将不可置信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面色漆黑的皇帝。
副将:“……”
完了完了,皇帝陛下是不是看到我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副将一个踉跄,也差点摔倒。
萧盛带着副将一起将戏班子送入大理寺大牢,等他终于摆脱了喋喋不休的大理寺少卿之后,一个转角便看到了等在前方的他的小叔叔。
小叔叔身边还跟了一个唇红齿白看起来就很乖的少年,那个少年看到了他,还冲他笑了笑,唇畔两个梨涡很甜很甜。
莫非这个少年就是传说中那个勾得他的小叔叔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狐貍精转世?
萧盛眸光一转,立刻走到萧楫舟面前,恭恭敬敬地向着萧楫舟行了一礼:“见过小叔叔,小……”
萧楫舟的死亡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萧盛的身上,萧盛求生欲旺盛,瞬间将“小婶婶”两个字咽了下去,改成了:“齐大人。”
齐滺笑眯眯地回礼:“见过广陵郡王。”
萧盛哪里敢要他小叔叔的心肝宝贝的礼,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说着,萧盛问:“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萧楫舟皮笑肉不笑,内心里还在为这傻孩子竟然敢自/戕而生气,因此语调都是阴阳怪气的:“走在路上,见广陵郡王好大的威风,在下久仰,故前来拜见。怎么,广陵郡王瞧不起在下?”
萧盛差点没哭出来:“小叔叔,我做错了什么你直说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