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舒伯远开口说了医院的地址,舒行简缄默片刻,细数着时间问道:“外婆怎么样了?”
“外婆没事。”僵直的手指慢慢回弯,攥紧了手机,“爸,我要听实话。”舒伯远重复一遍,又问道:“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牙齿舌头直打架,疲倦的人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今天是并不罕见的晴天,云层稀薄,天色瓦蓝,冷空气吸入鼻腔,酸涩感油然,泪腺顿时不受控制,带有体温的眼泪流过双颊,转眼间只剩两道泪痕。
冷空气肆无忌惮地刺激着他的呼吸道,大口呼吸时伴有阵阵轻咳,他摸摸滚烫的头,强撑着挨了一会儿。
出租车驶入市区,舒行简愈发困怠,他发狠地掴打自己通红的脸蛋儿,掐着腮帮保持清醒。
光是发烧不会这样,飞机上断断续续睡了又醒才最折磨人。
路上打了个盹儿,司机停好车舒行简立刻惊醒,擦着额前的冷汗,他推开了车门。
舒伯远又打来了电话,“住院部,五楼,我在电梯口等你。”
电梯人多,舒行简选择了爬楼梯。双脚刚站稳,他便喘着粗气奔到五层的护士台,虚弱地垂下头,迅速切换语言系统,“叶觅清在哪个病房?”
护士查找病人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房门开了,姜晓君径直往电梯间走,没认出来自己儿子。
凭着姿势背影,舒行简喊道:“妈!”眉梢好像过了微弱的电流,姜晓君猛地回头,满脸错愕,“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舒行简满腹狐疑,把姜女士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娇艳红唇,披肩卷发,既有工作时的强势,也有居家时的慵懒,神采奕奕,烧糊涂了?这哪像亲妈住院的打扮。
姜晓君同样打量他,头上像扣了一口锅,身上连一片羽绒都没有,穿的像乞丐,一年不见,这是受了多大委屈!
“外婆不是——”姜晓君拥上前,护士埋头查病历,“宝贝,你从难民营回来的?”前几天闹独居,今天飞回洛杉矶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舒行简舔了一头干涩的嘴唇,彻底蒙了,为什么姜女士一句外婆都不提,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他语气格外冷:“外婆住院了,我回来看看。”
住院?叶老师住院这么快传到大洋对岸了?感个冒至于吗?爷俩今天都不对劲。
“那你看吧。”姜晓君指了指病房,“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觅清前几天感冒,轻微发烧,昨天非要住院,姜晓君忙前忙后找了个环境好的私立医院住下,今天她是来劝人出院的,住院没人陪床不说,她还得公司医院两头跑。
“看完了回家洗澡换衣服,去我公司说说怎么回事。”
舒行简像块木头愣在原地,搭上门把手时,舒伯远的声音身后传来,姜晓君和他的对话很简短,如果舒行简不在,两人的眼神交流可能不到一秒。
“行简,先别开门。”护士看着,说这一家真奇怪。
一寸视线稍稍停留在床上,舒行简推开门,趔趄到床头,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流,一副很烫的手裹紧那双肌肤松弛老化的手,哭着问:“外婆,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住院了?”
“外婆……”舒行简跪在床头,哭成了泪人儿,见到外婆,路上受的苦遭的罪全都忘了。
“不哭了,宝贝。”叶觅清抽出胳膊,轻抚着舒行简的头。
舒行简擡起头,抹花了脸,“外婆……医生怎么说?”
舒伯远登时急了,走到床头扶起舒行简,让他坐在椅子上,这一扶,舒行简便觉得舒伯远在隐瞒外婆的病情,他甩开肩膀,从那双有力的大手中挣脱。
“我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泪眼泥泞,双目失焦,舒行简像一滩烂泥被舒伯远托着。
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护士进门换药,舒伯远拉着舒行简往外走,从床头跌撞到门口,目光一寸一寸地移,药瓶上全英文扫入他的眼中,是很普通的感冒药,输液袋被重新挂起,舒行简锁紧了眉头。
“外婆需要静养,先出来。”舒行简塌下肩膀,再也无力挣脱,任由舒伯远拉扯。
关上门,他靠在墙根儿,片刻后,擡眸质问道:“只是普通感冒?”他庆幸只是普通感冒,但也需要舒伯远一个合理的解释。
住院是舒伯远的主意,叶觅清过于想念外孙,舒伯远说以此为借口让舒行简回国检查身体,叶觅清原本没同意,问过姜晓君后她才知道舒行简今年的体检并没有及时做,索性同意了演这出戏。
舒伯远顿时心虚,三番几次尝试直视那双红肿的眼睛,“是,普通感冒。”
辗转波折一万多公里,披着单薄的衣服挨过彻骨寒风,哭的眼泪干涸,胸口发闷,呼吸郁结,他快要死了!着急,无措,担忧……结果当然是他在心中默念无数遍的,但这未免太过玩笑!
舒行简又不是傻子,他读得懂外婆脸上的期盼和意外,知道外婆想他是理由;他看得见姜女士的错愕,知道姜晓君并不知情,唯独舒伯远最为镇定。
这一切好像都在遵循舒伯远的意愿有条不紊地发生,舒伯远是始作俑者,大老远把他从江城骗回来有什么原因!
“爸,你说,你到底为什么骗外婆回来!”通知外婆生病那句话简直一击毙命,直戳他的软肋,精准把握尺度,舒行简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一层。
舒伯远装聋作哑,舒行简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