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意在说这句话时,高耸的崖壁间忽而穿过一阵风。
它将少年额前的短发掀起来,露出干净平展的额头,向钟情带去独属的香气,隐隐约约缠绕四周。
后者停下动作,由着车轮自行向前,视线凝着秦思意古典的侧脸,看那些优美的线条在光影里明暗不定。
对方的灵魂像是终于从阴郁潮湿的土壤里挣扎出来,由索伦托的海风与阳光浇灌,变成一种真正自由的少年气。
“学长。”
“嗯?”
钟情听见秦思意很轻地回应了一声,没有转头,而是继续向小镇行进。
他并不为此焦急,而是等到在小镇的街道旁停下,这才接着先前的话题,对秦思意说到:“那就去一个会让你觉得开心的地方。”
或许是已经忘了自己在先前说过什么,秦思意看了钟情一会儿,安静地走进了马路对面的遮阳棚。
“你想吃什么味的?”
秦思意站在柜台前问钟情,也不管对方有没有跟上来,笃定地用寻常的口吻去询问。
“和你一样就好。”
钟情其实也想过避开,躲到秦思意看不见的地方,试探对方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他到底没有那么做,他担心秦思意会露出那种迷茫又惶恐的表情。
两人挑了处临街的小桌,一旁的凳子被晒得有些烫,钟情把它们拎到了靠近树荫的一侧,用握过冰淇淋杯的掌心扫了一遍,又拿纸巾擦干,这才示意秦思意入座。
柠檬味的冰淇淋球很快在热意里融化,从透明的高脚杯里显出黏稠甜蜜的奶油色。
秦思意一勺一勺挖着吃,慢条斯理的,像是并不在意剩下的小半杯糖水。
他在最后用舌尖勾了一下嘴角,稚气且不合规矩地舔掉了残余的奶渍。
这里不是斯特兰德,因此秦思意将这个动作做得毫无顾忌。
他甚至在那之后笑眯眯地擡眼去看钟情,指尖沾着杯壁上的水珠,凉丝丝握在了后者的手腕上。
“回去了,外面好热。”他笑着抱怨,在句末飘忽地扬起语调,听上去不太认真,倒有点像是撒娇。
钟情在脑海中构筑的秦思意就和L市的天气一样,沉郁、静谧、晦涩且傲慢。
他很少会在想起对方时关联到那些过于积极的词汇,而现在,对方却真实地存在于眼前,又奇妙地让他摒弃了固有的印象。
钟情的思绪纷乱地纠缠了一阵,而后冷静,重新梳理起逻辑,将错误归结到了L市的阴晴不定。
要是能够立刻去往数年以后就好了,钟情想。
数年以后的秦思意一定已经在温暖的海滨,用全然不同的心境生活着。
——
直到傍晚,钟情也仍在畅想尚未到来的日子。
秦思意买了些玫瑰,坐在先前的水池边,将它们和前一天收到的那支花一起插在了花瓶里。
不规则的绿色玻璃瓶装上池水,漫出青苔似的浓绿,晃晃悠悠折出黄昏的色彩,将那些玫瑰衬得比斯特兰德庭院里的更为热情。
他在放下花瓶之后把手伸进了雕像倒出的水帘。
小臂破开紧密的水幕,溅出四散的水珠,砸入池间,也砸在钟情挺拔的鼻梁上。
后者看着秦思意绕过一圈,及膝的池水随着对方的步伐晃动,映出天空蓝紫的暮色。
有一小片云在其中漂游,浮在水波上,变成一条不存在的,行动迟缓的小鱼。
不知是不是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秦思意在即将触碰到那团影子之前停了下来。
他沉默地站在水池边上,仰头去找应当存在于天际的云,好久才看腻了似的挨着石台坐下。
“好困啊。”秦思意小声说了一句。
钟情朝他走过去,紧挨着坐到了边上。
对方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了,在不久之后枕着钟情的大腿躺了下去。
他眯起眼看天空,傍晚的海风吹散白日的余热,也带走团积在海面上的云,将远景变成广阔无瑕的渐变色。
一种令人放松的倦怠很快在这样的氛围中弥散,秦思意压着钟情的衣摆闭上眼,惬意地睡在了山顶吹拂的晚风里。
他略微曲着些腿,左手散漫地垂进池水里,沾着凉意,随水波一道在泉边起伏。
钟情等了一阵,见秦思意没有把手收回来,于是托着对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细白的手从水面下揽了起来。
水滴从两人的掌心和指缝间滑落,连成一道道渐弱的珠帘,直到最后一点都从掌间流走,秦思意这才用沾湿的手掌反握住钟情,睁开了那双装睡的眼睛。
他坐起身,凑近了,神思迷蒙地盯着后者发了会儿呆。
钟情不去打断,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等到秦思意终于看够了,小动物似的,又一言不发地窝进了怀里。
“我要睡觉了。”对方说到。
“晚餐要叫你吗?”钟情轻抚着掌间的碎发,附耳去问。
“你累了就把我叫醒吧。”渐浓的夜色里,秦思意含糊地给出了回答。
他在这个傍晚梦见了钟情,在与索伦托不甚相似的海边,却用相似甚至更为直白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哪里?”秦思意问钟情。
“劳德代尔堡。”后者没有犹豫地道出了他一直向往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