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的笔触格外轻,落出近似消弭前的缥缈。
他用这样的力度去画对方的眼睛,画对方的脖颈,画对方T恤上褶皱层叠的阴影。
等到那支炭笔量出对方腰线的转角,这才骤然加重,摹画起秦思意丰润□□的臀。
夜色盖过少年起伏优美的线条,平添诞生于自然的灰调,它织成弥蒙的薄纱,半遮半掩地轻笼。
秦思意修长漂亮的小腿便在婆娑树影下交叠,矛盾地展示出矜持的流丽。
钟情忽而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个晚上。
对方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穿着未过膝的西裤,以及刚到小腿的黑色中袜。
烛火从教堂的花窗里照出来,摇摇晃晃。
他走上前,问秦思意为什么不进去。
对方就将小腿伸出来,一点点抵近,笑盈盈解答到:“不可以这样进去。”
钟情那时没有仔细听,也顾不上再多问一句,他低着头,发现对方细白的皮肤被光影映成了暖调的粉。
“学长为什么在这里?”
他回想起来,那天夜里自己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在等嘉时。”
秦思意散漫地对他笑,将这句话说得像在打发小孩。
‘嗒’笔尖在纸面上折断了。
钟情的思绪被带回只属于他与秦思意的寝室。
对方仍旧静谧地困在大雨里,被细弱的噪音掩去心跳与呼吸,仅余下那副正沉浸在恶梦中的表情。
钟情没有去用美工刀削笔,而是坐在凳子上,出神地比较起秦思意在两次回答时的不同。
俏皮的、狡黠的秦思意,优雅的、温吞的秦思意。
对方显然是改变了。
但钟情没有办法确定,这样的变化是否源于自己。
——林嘉时同样是会出现在对方口中的名字。
秦思意的睡衣领口有些大,钟情在思考时,雨水的影子就从前者脸颊坠下去,短暂地消失,稍后又出现在锁骨与喉间。
它们将钟情的注意力转移,引导视线跟着靠近衣领。
秦思意的皮肤不像那天映着烛光的白,旖旎的粉调在很久以前就褪了下去,遗留的是与L市的天气相衬的病态。
钟情曾经听别人聊起所谓的‘灵魂映射’,那些人把宗教学的课前看作是神秘学的特别讲演,时不时就会来带一些可以被分类到志怪小说的奇怪故事。
他极少加入这个不定期的活动,倒不是说觉得同龄人幼稚,只是单纯的不爱去凑热闹。
仅有的一次,钟情听见他们聊起了秦思意。几个人围成一圈挨着课桌,神神秘秘地为对方加上了一些类似于愁楚或阴郁的形容词。
他难得提起些兴致上去问他们在聊些什么,还没说上几句,上课铃便响了起来,突兀地为这场对谈画上了句号。
“他的状态很奇怪。”其中一个少年对钟情说。
“可能你是新生所以察觉不出来,他看上去就像一朵即将开败的花。”
钟情当时不明白对方在讲些什么,他青涩又拘谨,只觉得秦思意在自己眼中光芒万丈。
他想后者怎么会将要开败?
秦思意该是斯特兰德盛极的玫瑰,生长在施加永恒咒语的水晶球里,永远都纯洁清贵。
可时间到了现在,不会再有人用‘新生’去作为钟情的前缀,他终于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对方当时说出的话,也后知后觉地开始赞同对方给出的观点。
秦思意依然保留着最初矜贵轻慢的一面,只是被越来越多的枯白所掩盖。
偶尔有风吹过,那些锋芒便久违地破出尘埃。而当那阵风消失,它们便又弥散,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又一次风声。
“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钟情走过去,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这一次,秦思意沉默着,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他的眉头在被钟情握住指尖后渐渐松开了,变得平展而柔和,似乎梦境也从同一秒开始安定。
钟情将脑袋凑得很近,埋在曾经被他咬过的位置,那里已经看不见当初留下的印记,只剩秦思意的脉搏平缓而规律地跳动。
它引着钟情屏息去听,制造出看不见结局的期待。
后者几乎要迷失在雨声与呼吸的合奏里,困倦得甚至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他总觉得自己听见了秦思意的嗓音,泠泠绕着空气,催促他保持清醒。
少顷,钟情惺忪地起身。
在即将松开秦思意的那一瞬,他听见对方好小声地呼唤起:“钟情,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