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秦思意将下巴搁在了钟情的肩上。
他以格外温驯的姿态倚在了钟情怀里,引诱似的牵住了对方的手:“钟情是钟情就好,不用变得像我们一样。”
场馆里的水声嘈杂,混着消毒液的气味,从所有感官包裹住钟情。
然而秦思意的声音携着一股朝露的香气倏然而至,铺天盖地,在顷刻间席卷了一切。
钟情心想,他大概会是一只萌生了思想的傀儡。
哪怕拥有再多的自主意识,可只要秦思意勾勾手指,他就会失控地去接受相悖的逻辑。
钟情现在十七岁。
他天真地想到,也许到了七十岁,他也还是会因为秦思意,变成盲目追随的小狗。
——
时间临近傍晚,林嘉时结束了训练,从更衣室回到馆内。
钟情把速写本放进书包里,跟在秦思意身后,从看台的楼梯上走了下去。
场馆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在离开之前,秦思意都没有要披上外套的打算。
那条细白的脖颈便从卫衣领口延上去,流畅地没入了的发尾。
钟情站在几级楼梯后,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秦思意藏在衣领下的背沟就随着步伐,隐隐约约出现在布料构筑的阴影里。
这样的画面很适合出现在一些仅谈论情感的文艺片里,与对方清贵冷郁的气质很不相符,偏巧又确实诞生在他身上。
钟情凝着那片皮肤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继而收敛回去,极力克制般咬住了唇角。
三人原本计划着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不巧秦思意在等待林嘉时训练的时间里收到了公开演讲日的邮件。
这几乎是春季学期最重要的活动,向来只交由每个宿舍最为出色的高年级学生。
而今年斯特兰德的候选人,正是舍长与秦思意。
钟情还不太了解这类活动的意义,只沉默地听着对方与林嘉时讨论。
他们没有叫司机,打算好了,一路从游泳馆走回了公寓。
这片街区已经有了些年头,步道上的石板起伏不平。
钟情没办法放空注意,因此行进之余,又讪讪竖起耳朵,去听前方的两人都在说些什么。
秦思意和林嘉时的聊天里其实并没有任何钟情不该听的话题,甚至关于选题也只是一笔带过。
他们闲谈似的将斯特兰德与塔尔顿的要求进行对比,最后各自抱怨着,一同转向了身后的钟情。
林嘉时看上去心情不错,全然没有放假前被伤病纠缠的压抑。
夕阳将他的睫毛染成带橘色的枯黄,似田埂间烧起来的稻草,仿佛再过不久便会灰飞烟灭。
这样残忍的比喻并不令钟情感到愧疚。
他擡擡眼皮,看似谦和地去回应,深秀的眉目却压在浓重暮色里,漠然到几乎不近人情。
少年人的英俊总含括生机与纯真,但钟情还要更特别一些。
他额外添上了掩饰完美的顽劣,裹藏精致的暴戾,甚至游刃有余地将对林嘉时的憎恶表现成了板正且妥帖的守礼。
“主题决定好了吗?”钟情扬起一点嘴角,浅笑着问到。
“差不多了。”林嘉时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接着又说:“不过思意觉得,你好像比我更能理解斯特兰德的选题。”
“是什么?”
“爱欲。”
林嘉时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忽然刮来一阵风。
他被骤降的温度冻得一怔,不自觉便停下了原本想要继续的话。
秦思意无声且长久地看着钟情。
让后者有些意外地认为,自己或许应当从中读出些什么。
他冥思苦想,目光聚起又落下,可哪怕到了秦思意说出提示的前一秒,钟情也只能隐约回忆起对方在教堂外向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你会怎样表达爱呢?
当时的钟情一点都不明白,所谓的表达其实并不局限于语言。
因此,他只是将那些朦胧的感情粗略过了一遍,而后仓促地用‘不知道’三个字结束了自己的回答。
——爱是心悸,是眩晕,是沉沦。
——是靠近就不再顺畅的呼吸,是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的手,是在对视的刹那无限延长的时间。
现在的钟情可以罗列出一千种,一万种答案。
可他仍旧不说,仍旧不敢过分去试探。
仿若昨日重现,那双薄情的眼睛熠熠朝秦思意望去,泛出比从前更流丽的光芒,却只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不知道。”
钟情撒了个谎。
他骗过了秦思意,眼看着对方舒展的笑容渐渐消弭。
路灯在几乎是卡着节拍在对方垂眸的一瞬亮起,照出眼眶里攒聚的雾气,措不及防便映出了积蓄已久的失望。
可秦思意并不选择回避。
他花了些时间调整好情绪,两扇睫毛蝶翼似的颤了颤。
等到藏下所有的愁楚与低迷,秦思意这才呓语般说到:“在我眼里,首因效应不再适用的同时,爱就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