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钦固然没真想杀符清羽,但他的确有意令符清羽中毒,想以此要挟夏朝,为耶格人牟利。
而她的爹爹,即使先有营救宋皇后之功,后又采来了夏军亟需的冰莲草,却也未必能抵当初的重罪。
宝缨心想,符清羽不至于那么刻薄寡恩,在爹爹立下这般功劳后,还要继续追究当初的过错,毕竟他自己也承认,光化之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杨家。
但符清羽现下还未苏醒,她又真能说得准么?以往她也看错过符清羽很多次,有时将他想坏了,有时又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她怎么能将父亲和叶怀钦的性命赌在符清羽一念之间呢?
“可是……”宝缨想通了其中利害,却还是对马上要与父亲分别感到委屈。
“可是爹爹,”她咬着嘴唇,不敢看程彦康,“当初战事失败,所有人都说您是罪人,我们程家是罪人。在您看来,也是这样吗?”
她原本不信,这十年里时常靠着这份不信才坚持下来。
可现在程彦康不愿直面皇帝,让她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忍不住担忧,若父亲当真有罪,她又该如何自处?
好在程彦康听她这般问,反是笑了:“我从未背叛大夏,亦未曾背叛先帝与同袍。”
宝缨刚舒了一口气,却又听程彦康深深叹了口气:“可当年若不是我做错了一件事,即便依然战败,也绝不会如此惨烈。以此观之,为父恐怕也算不得无辜。”
程彦康说到最后,几乎字字泣血,坚毅的身躯甚至有些颤抖。
宝缨再要追问,程彦康却不再说了,反道:“我和耶格达格准备再次进山,除了在皇帝态度不明时,暂作躲避外,还有一个原因。”
“先前备下的冰莲草,仓促之中,只够解燃眉之急。这一次,我想采摘更充裕的药草,真正解除疫病威胁。”
几十岁的人,说到这里却有些羞赧:“我始终视自己为大夏子民,视夏军将士为同袍兄弟,哪怕不能将功补过,我也希望救下尽可能多的人。”
他声音很轻,几乎像呓语:“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最终面对当初犯过的错……”
宝缨默默点头。
虽然能够猜到,程彦康还是问:“宝缨,你要和爹爹走吗?进山有些辛苦,不过春天已经到了,山上的景色很值得一看。”
见宝缨面上神色,他更加确信:“……你担心他,还是想留在他身边?”
宝缨摇头。
这下,程彦康可不明白了。
宝缨问:“爹爹,药婆婆受了这么重的伤,没办法同你们一起离开村子吧?”
药婆婆年事太高,哪怕没受伤,也不适合进山。
何况她本人对方钦犯下的罪孽始终有不必要的愧疚。并不打算离开,自己伤还没好就开始考虑随夏军去大营诊治病患。
程彦康“唔”了一声,劝慰宝缨:“你若是为药婆婆留下,大可不必。此番她是大夏的功臣,夏军还指望药婆婆接触疫病,会待她很客气的。她的那个师妹也——”
“我不是担心药婆婆。”宝缨脸上浮起微笑,“爹爹,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看山上的风景,不过现在嘛,我有更想做的事。”
那天天没亮,程彦康和叶怀钦就悄悄离开了村子。
到今天,已经走了四天,早已进入大山深处了。
哪怕符清羽派人去捉拿,没有向导,也不会那么简单找到。
而能当向导的,几乎只有村里的耶格人,他们当然不会背叛自家少主。
对他们二人的安危,宝缨不算太忧心,只是没想到符清羽才刚苏醒,就已经了解了八九不离十,还直接问到她头上!
宝缨这边惴惴不安,符清羽瞧着,淡淡“嗤”了声:“怎么吓成那样,瞧你那点胆子!”
宝缨渐渐觉出,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太多责难……
不免生出些希冀,又不大敢相信,迟疑地望着符清羽,长睫扑扑闪闪,眼眸忽地明亮起来。
整个房间都随她亮了一亮,像被光刺到眼睛,符清羽低下头,盯着被面缓缓说:“他救护母后有功,我记下了。可这些,抵不过指挥失误、临阵逃脱之罪。”
宝缨一急,眼泪都快涌出来,正欲辩解,符清羽却又说道:“十年了,边城的布告已经换了无数次,所有人都觉得程彦康早就死了,没人相信还能再抓到他。这通缉形同虚设,过些日子就撤了吧。”
他顿了顿,半闭上眼,轻声道:“若他愿意改换姓名,隐于市井,我可以……当做世上没有这个人。不会再有追查和缉捕,他想去哪儿、想见谁,都是自由的。”
话音落下,许久没有回应。
符清羽只能别扭地转过头来,发现宝缨瞪大双眼,像见了鬼一般望着他。
于是他更不自在,习惯性皱起眉头:“不满意?你要知道——”
“陛下,”宝缨拍了几下脸蛋,一脸不可置信,“我不是听错了吧?您要徇私枉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