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五八
“长公主,请回吧。前军营地距离两军交战之地已经很近,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你不该留在这儿。”
于敏之不知道第几次这样说。
换了以往,符婉瑶早已经发脾气了,可是这次她只是摇头,轻声说:“到了该走的时候,我会走。”
“这可能是驸马最后一次看我了,就不想多看看吗?”她忽然笑了下,“还是说,驸马已经多一眼都不能再忍受我了。”
于敏之静静看着烛光里的女子,她其实变了很多,瘦到有些脱象,浑身都散发着荼蘼谢诶却的颓唐,只有骄纵的神情一如既往。
于敏之动了动嘴唇,一时竟无言以对。
很多年前,他刚认识符婉瑶的时候,她是最受宠的公主,骄纵任性,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连多等一刻都会不耐烦。
那时她偷跑来翰林院找他,于敏之年轻脸皮薄,不想让同僚看笑话,便叫她在一个偏僻的院子等他散值。
便是短短一段时间,符婉瑶也不耐烦,等于敏之忙完手头的事急匆匆去找她,发现院子里的小树被薅掉了半边的树叶,而始作俑者早已经在亭子里睡着了。
于敏之把她叫醒,少女还振振有词:“……要怪也是怪你啊。我每想一次你为什么来不来,树上就会掉一片叶子。”
于敏之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对上少女娇憨的眼神,却忽然发不出火了。
那时的符婉瑶,虽然任性却都是小女孩的胡闹,于敏之也乐得纵容。
只是没想到,后来立场转变,她会做出一件件更出格的事,而他也终于无法劝说阻拦。
再之后形同陌路,终于相见却又是在他背叛了皇家的时刻。
细数起来,符婉瑶大概是第一次对他如此耐心,两人之间也许久未如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可惜,这一刻来的太晚。
于敏之收回怔忡的眼神,真情实意地说:“臣此去必不负重托,虽九死其犹未悔。临行前唯一的希望……”
他惆怅地笑,“便是希望殿下能忘了臣。”
“瑶瑶,你是大夏尊贵的长公主,本就该恣情恣意,为自己而活。以后没有了杨家,无人会阻碍你,就当从前是走了一段弯路,找个能够照顾你的人……”
“于敏之,”符婉瑶一边挑起眉毛,“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来听你最后的遗言的。我以后怎么活,也轮不到你来替我安排。”
“这……这……”
于敏之一噎,竟是吞吞吐吐起来:“臣……臣……”
符婉瑶见他狼狈,轻笑了下。
好像从前很多次,也是她毫不客气地捉弄他,然后再言笑晏晏地看他不知所措……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笑意转淡,眼中渐渐洇出泪水。
符婉瑶背过身,用力瞪大双眼将泪水逼退,然后才走到于敏之面前,倾身向下。
宽松的领口敞开,春色一览无余。
于敏之早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却倏然红了脸,急忙要扭头:“殿、殿下……”
符婉瑶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许他旁视:“你想我忘了过去走的弯路重新开始,可是不弥补上遗憾我是忘不掉的,只会越想越后悔,越来越忘不了。于敏之,你同我把过去的缺憾补上,然后我就能将你抛到脑后了,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殿下……臣要如何做?”
符婉瑶眼里闪烁着戏谑,一如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大胆少女:“最后三天,我们好好做一回夫妻吧。说不定试过之后我就会觉得,不过如此,然后转身忘了你。”
不容他拒绝,符婉瑶已经灭了灯,吻了下去。
守在帐外的魏嬷嬷见灯忽然灭了,摇摇头,向外退了几步。
这几个孩子,没一个让太皇太后省心,真不知道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到了,会怎么想。
“……只找来这些,凑合吃几口吧。”
杨会将一块发黑的面饼递给妹妹。
面饼粗糙,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杨灵韵只是虚弱地闭着眼,并不接过。
杨会见状又劝:“我也觉得难以下咽,但咱们只有这个。去草原还有很长一段路,不吃东西撑不到。”
杨灵韵这才张开眼,似乎去草原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她用冻皴了的双手使劲掰下一块面饼,放在嘴里,咀嚼了很久,却实在咽不下,倒把自己噎得干咳起来。
杨会急忙把水袋给她,拍了拍妹妹的背,见她不咳了,才靠着大树缓缓坐下,把头埋在膝盖里,重重叹了口气。
从即墨出发时,他们一行还有三条船、十几个人,可是只舒坦了几天,便又被追兵赶了上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船都是不起眼的渔船,速度远不及后面的追兵,为了躲避只能冒险冲进风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