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二(1 / 2)

〇三二

马蹄踏破夜色清寥,汗血马脚程轻健,一盏茶功夫已经穿过朱雀大街,来到皇城之下。

宫门洞开,符清羽轻轻抽了一鞭,马儿扬起前蹄,纵入朱漆大门。守卫只觉眼前白影晃过,余音犹然荡在耳际,一人一马已消失在幽长宫道的尽头。

吊了许久的心,终是稍稍回落。积压下的陈年旧疴,也叫冷风吹散了些。身体疲惫至极,心情却难得畅快,仿似前途上的障碍都不会再妨害到什么,拂晓终会降临。

只要见到她,只要在一起。

她此时在做什么,这些日子,她心中也有等待么,还是……符清羽不愿去考虑另一种可能。

只是近乎一厢情愿地认为,宝缨不是不懂事的,和她解释,她应当能理解。

他也不会再计较她和袁逸辰计划了什么。袁逸辰的计划,注定不能成功,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此后不会再有桎梏,他会将人牢牢放在身边,不容觊觎。

只要见到她,告诉她。

符清羽扯了下缰绳,催马转向掖庭方向。

“陛下——”

面前夹道上人影一晃,猛地勒马,发出长久的嘶鸣。符清羽看出来人的面貌,立时沉下了脸:“何事?”

魏嬷嬷轻巧避开马儿,站立在路旁,面带愧色:“老奴该死。一时失察,让人给跑掉了。”

……跑掉了?

她说什么?宝缨……跑了?

符清羽一时恍惚,好像不能理解魏嬷嬷话里的意思,面上的表情凝住片刻,随即身躯猛地一震。

胯下坐骑感知到骑手的茫然,不耐地耸动,差点将人给掀了下来——

“陛下!”魏嬷嬷急忙上前牵住缰绳,“陛下别急,闺门卫一路追踪,已经重新找到线索。午时三刻,午时三刻载着宝缨姑娘的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大道向西南走。老奴的人找到城门时,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马车上载着酒桶,外形很好辨认,说不定这会儿闺门卫已经把人给追上了。”

魏嬷嬷嘴上宽慰着皇帝,自己心里却也是一团乱麻。

她自恃武艺高强,以为程宝缨不过是个年轻天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逐日相处下来,又不免对程宝缨感到同情,这便放松了警惕,终于着了道。

心里又急又气又悔,一面想赶快把人追回来弥补过错,另一面却也担心,那丫头不听劝,一意孤行和陛下作对,要真是找回来,皇帝还能再轻饶她么?

更差的情况,要是人追不回来,那……魏嬷嬷不敢往下想。

“是么,”符清羽轻声说,“谁干的?”

若无人相助,凭程宝缨自己还没能力插翅而飞。

不等魏嬷嬷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袁逸辰。”

“是,”魏嬷嬷惭愧的不敢直视符清羽,“帮宝缨姑娘逃跑的人,进宫时用的侍卫令牌。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确认是袁小将军的属下。”

“呵,午时三刻,偏偏在这天,真会选日子……”符清羽擡眼望天,轻笑了下。

午时三刻抵达城门,也就是说她选择在迎亲的仪仗前往杨府时,逃离皇宫……是真的在处心积虑对付他。

于是,他这一夜的期许都变得像个笑话……偏偏这个局面,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他设下的圈套。

纵是事先告诫自己无数次,沉住气,迎刃而上,将袁逸辰的逾越之举化为控制袁氏父子的把柄,叫他以后再也跳不出手掌心。

如今目的达成,人也不算丢了,可是为什么,他自己还会被伤到?

心脏上密密麻麻地刺痛,叫人不堪承受。

符清羽闭了下眼睛,木然地下马。

魏嬷嬷恭敬退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一切过错皆是老奴的,过后任由陛下惩罚。只是在这等紧要关头,还望陛下爱惜身体,以大局为重。”

符清羽充耳不闻,负手在孤寒的宫道上走着。梁冲等人逐渐赶到了,跟在皇帝后面,谁也不敢出言。

来到掖庭,魏嬷嬷抢先给皇帝指出方位,符清羽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跨过破旧的门槛。

房子修的简陋,一整天没有烧火,已经寒透。冷风从看不见的缝隙钻进屋里,阴魂不散地附在骨肉之上。

符清羽皱了皱眉。

他罚程宝缨来掖庭,虽是为了给袁逸辰设套,却也有些赌气的成分。

她不是不知好歹想去掖庭么,那就让她去看看,真正的掖庭奴婢过的是什么日子。便是这么一间破屋子,也是他提点过何四喜,在掖庭能找到的最不受苦的住处了。

分开这些天也多少设想过,也许她会忍受不了,会自省,进而知道自己从前的天真,便不会整天痴心妄想,不知满足了。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适得其反。

房间简单的一目了然,符清羽绕了一圈,停在木桌之前。

魏嬷嬷急忙点着了炉火,借着微光,符清羽看到木桌当中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一对东珠耳坠。

眼熟得很,是他何时赐下的,已经记不起,却知道是程宝缨从前很喜欢的物件。色泽温润,行止间光华流转,顾盼生姿……也很衬她。

可是如今,也被她摘下来,搁在陈旧腌臜的桌面,抛却于身后了。

这便是她在掖庭的反省,是她的态度。

她怎么敢?!

符清羽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震的那对坠子落在地面,滚到不知哪里去了。

魏嬷嬷也不知还能如何劝解,垂了手,安静地侍立在旁。

一时间,只能听见木柴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

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会这般难受,连符清羽自己也料想不到,但终是压下燥郁,恢复了理智。

他在阴影中缓缓坐下,僵硬地命令道:“梁冲,把袁逸辰给朕押来。如遇抵抗,杀无赦。”

梁冲“嘶”的倒抽一口冷气。

他侍奉符清羽多年,自是知道皇帝的手腕,袁家父子就算反叛,皇帝这边也有后招。只不过……毕竟刚刚处置了杨家,可不是翻脸的好时机。

可是瞥见符清羽阴沉的脸色,梁冲只好得应道:“是。奴即刻带人去,尽量把事情做的隐蔽些,决计不会动摇大局。”

符清羽低着头,手指敲了两下膝盖,叫梁冲走了。

又对魏嬷嬷道:“她是如何骗过嬷嬷,如何逃走的,还请嬷嬷事无巨细,从实道来。”

终是免不了这一刻,魏嬷嬷脊背上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