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替,寒来暑往;冰雪消融,雷惊万物;鸿雁北归,春燕衔泥;杨花吐絮,枫叶飘红……四季交替轮转着,大自然的一切似乎总在变动,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人们总爱伤春悲秋,看春风喜,看冬雪叹,然万物从未与人共情。
窗外的梨花终于开了,它们展开洁白的花瓣,日光下自由舒展,颤动着那一身近乎透明的纯,风一吹,扬起一地雪。梨花就是梨花,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开着,不悲亦不喜,从来也不会在意到,在它们荫蔽的那栋屋宇下,有一个女孩儿总是透过窗,痴痴地望着它们。
苏家为躲避追寻,一路漫无目的地北上,辗转了无数个地方,却从来都是匆匆落脚又匆匆启程,他们成了没有根的人,飘到哪里都定不住。
路过此处时,正值腊月,苏玉言一眼就瞧中了这个梨树掩映的院子,说什么也要赖在这儿,死活拉不动。苏母无法,说反正也没个去处,已经跑出这么远了,在哪儿定下来不是定,索性依了她的性子。于是苏家便买下这座院子,就地定居。
梓州地处北方,风沙漠漠,寒冷干燥,梨花比南方要晚开一个多月。看到院子里梨花初绽的那一刻,苏玉言才恍惚到,离开那里竟一年有余了。
一年前,梨花树下,一个少年吻她吻得惊天动地,轰动一时。然而一年的时光,再回头想起,竟恍若隔世。
“梨花”“离花”,现在想想,或许这个“离”字早已寓言了一切。真不是个好兆头,可她还是执意挑了这座院子,一年,三年,五年,十年……或许少年的脸庞都已渐渐模糊,可她还是会对着这颗树触景伤情。她也不知道为何,好像就是要这样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其实她是可以去寻他的,从这里赶去熹州,昼夜不停,两个月便也足矣。可是她不会,这辈子她都不会去寻他了,既不能做个不孝女,那便只能做个“负心女”。自己终究是把他抛弃了,那便把他刻在心里一辈子,藏一生,痛一生。
*
期年而已,不过白驹过隙,熹州府却已是换了人间。
鸿宝二十四年秋,燕国公府沈二夫人重阳登高返家途中,不慎落水,虽被及时救回,但由于溺水受寒,惊惧过度,不出三日便病死家中。
鸿宝二十四年冬,燕国公沈航之缠绵病榻,积重难返,再加之其甚为宠爱的二夫人意外去世,病情更是急转直下,不久后于家中薨逝,享年四十八岁。
鸿宝二十五年春,沈平烨正式继任第五世燕国公。
梓州的梨花才开,熹州的梨花已谢。
暮春时节,花残柳败,燕国公府已换了新的主人,关于沈烨的恶闻也不如之前甚嚣尘上了,人们都道他是个有野心,能成事的。沈家祖先因着开国功勋获先皇恩赐,爵位世袭,可到了沈航之这里传至第四世,早已是徒有虚名,得个职位虚设的荫官,也就是吃吃朝廷俸禄,庸碌一生,做起来好没意思。可沈烨一继位便大刀阔斧,捐出私银修河堤、建粮仓、放救济粮,焚膏继晷,宵衣旰食,倒真像是铆足了劲儿要干出一番成就。
有人哂笑说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掉过去的“恶行”,第二把火,烧掉过去的“财气”,这第三把火,就是要烧掉过去的“酒色”。
是了,甚至在风月之事上,他竟也收了心,再不流连欢场、纸醉金迷。人们说他这样学做个“正人君子”,是想要给自己树个好官声。
对于这些新的流言揣度,沈烨不置可否,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好笑。被中伤半生,他最不在乎的就是什么狗屁名声,那玩意儿虚得很,没甚卵用,只有能握到手上的东西才是最实在的,比如说,权力。他发散家财、捐助官府,是为在官场上打通关系,他夜以继日、勤勉不辍,是为干出实事儿给仕途铺路,至于不近女色,洁身自好,更与名声无关,在男女□□上,他可不惜得为自己立牌坊。如此这般,只与心意有关。
天底下什么新奇事儿都有,偌大一个空出来的宅子,漂亮大气,宽敞轩亮,可旧主竟不收租户的钱,只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每晚都在门口彻夜点上两盏兔子灯笼,必须保证终夜不灭。若是有一个姓苏名玉言的姑娘过来寻人,就告诉她往黎平街一十二号燕国公府去。
黎平街,燕国公府。
“云雀姐姐,公子已经歇下了吗?”云雀从回廊下到院子里来,弹一下她额头:“都说了多少遍了,以后该改口叫爷了。”“呀,又忘了。”月牙儿吐吐舌头:“就是公子这么个年轻的面庞儿,对着叫爷总觉得奇怪。”
云雀嗔她一眼,随即问道:“大门口的灯笼你添上油了没?”月牙儿两眼一挣,撮着嘴也不说话,云雀举起手作势要打,月牙儿两脚一蹬,立刻转身跑大门口添油去。云雀急急追过去:“跟你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到了新府,门口的灯也千万记得每晚都添足油,不能让它灭咯。”“知道了知道了。”月牙儿只是嫌她唠叨,可云雀却把这事儿记得深,因为她总忘不了,爷亲手把灯笼挂上去时说话的模样:
“赶路的人到了地儿可挑不了时候,若她寻来的时候已是夜半,点着灯才好有个照应。”
深夜时分的黎平街,放眼望去,有的府门口亮着灯笼,有的却暗着,深夜点灯这种小事,大户人家也不是时常顾及,可只有燕国公府的大门,那门楣上的灯笼,夜夜长明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