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立于书架前,负一手于身后,另一手于身前不知在做什么。
魁梧身躯笼罩在柔和光影之下,银发如霜,盔甲耀金。
他望着眼前这排排书架,目光淡然,却似有些疏离。
八百年了……
岳山沧海桑田,旧人零落,新面孔层出不穷,昔日雕梁画栋早已换了模样。唯独这书架,竟仍如当年般矗立,连纹路都未曾改变。
不愧是仙檀木所制,经得起岁月之考。
直到堂外有人敲门,这人方才缓缓转过身来。
金属摩擦轻响,盔甲微晃,战神手中浮着的,是一枚散发幽幽光芒的勾玉。
——神元。
可这枚勾玉原本该是透白之色,眼下却已然染成漆黑,只有顶端残留一点乳白,仿若枯海中未曾彻底淹没的一抹星光。
仙侍步入殿内,方一擡眼,便骤然止步,神色大变。
“大人,这黑色……莫非……”
庚丑自飞升以来,便久居天元的赤金营。直至前任庚丑战殁,他接替职位便一直追随云海。
他曾听闻神元之力,然神元池禁严,非二品以上神官不得入内。故此,他纵有耳闻却未曾亲见。
如今得见,却是这副模样。
“这就是神元,取自人心之愿。善意、拼搏积攒数年也不一定能成型,然负面情感哪怕一点一滴,都能被捕捉凝炼。更何况如今是上千人的……真是作孽。”
云海摇头叹息,将那神元握在手中,看得出来掌间在发力。
在他不稳的神力波动下,掌间的勾玉竟“滋滋”作响。黑色灵光翻腾不休,似有无数细小光柱冲天而起,又似联通了某个阴暗空间,邪气几欲溢出掌心。
庚丑屏息,能感觉到,这股阴秽之气正被传往别处……
他小心翼翼:“大人,您不是一向反对凝炼负面情感吗?”
云海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沉沉。
“你也看到了,那小魔种的实力。”似是叹息,又似思量,“他不过承继了归尘三成不到的土脉之力,便能轻易压倒玄阳尊者级修士。若是不加快上面那玩意儿的进度,再次开战,谁担得起?”
庚丑不语。
书堂之中,神元之黑光浮浮沉沉,黑雾缠绕着云海指尖。
“但愿,所有牺牲,皆是换来光明的代价吧……”
战神说着,缓缓擡首,望向苍穹。
天窗外,风云沉郁。
——
然远方仙岛,天界却一片金色的光辉。
南天门钟声悠远,苍茫震耳。巍峨宫阙层叠,祥云弥漫,天河瀑布穿宫而过。
有婀娜背影正沿着小道前行。一袭凤翎流云裙尾曳地,裙下是赤裸的玉足,轻点在铺满碎软金沼叶的路上。
雉羽仙子今日并未待在宣神殿,而是难得一见地,亲自来了一趟神元池。
待走近池边,前方朦胧雾气之中勾勒出一道身影。
那人蜷膝而坐,手肘支在膝上,指尖抵颐,似是陷入沉思。
一身暗金铠甲轮廓分明,透过白雾闪耀出森寒金芒。
雉羽轻轻一笑,眼底流光微转。她走近了些,才瞥见天元掌中那枚悬浮的勾玉。
勾玉通体漆黑,黑雾缠绕进白雾里,渗出丝丝诡异气息。
神元互通,这勾玉之力必是经由云海传来。
雉羽看一眼,便了然于心。
“哟,不让我挪用神元,倒让云海下去搞这些不三不四的动作。”文神至尊扯着嘴笑侃一声,似娇嗔,又惯常地辣耳,“你啊,总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天元闻言才从凝思中擡眉,眸色冷沉,穿透白雾。
“什么‘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这不也是你建议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你那条狐貍明里暗里给云海施压。”
狐貍,说的自然是柏洺。
“哟,被发现啦?果然逃不过你的眼睛。”雉羽仙子擡袖掩唇,嗤笑一声,“我真不明白,这同样是混元之力,辛辛苦苦去提炼人心之念,哪有魔物现成的快?”
这话一出,雾里的武神至尊豁然站起,对着女人便是怒声呵斥:
“当然不同!人之悲念亦是天地正物;而魔物之力,污秽不堪,怎可触碰神元!”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雉羽翻了个白眼。她踱步上前,仰头,朱唇轻启,“无妨,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我自是无所谓手段。
末了,微笑婉转,纤指轻轻搭上天元的唇瓣,眼尾弯弯,“你看,阿遂,其实我们不是不能互相理解。”
武神至尊眉头皱了又松,神色几番变幻,终究未将她推开。反而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手掌轻抚她肩臂,叹息一声。
二人明明方才还剑拔弩张,此刻却又这般缠绵,亲昵之间,竟似从无纷争。
本是夫妻,争吵倒更像是情趣。
半晌,天元语气也缓了下来:
“婉儿,你确定……‘兵器’,真的能达成我们的夙愿?”
雉羽那张鹅蛋般秀丽面容绽开微笑,
“自然。忘了?我的兵器……可是不败之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