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等裴序吧?”
唐璎后退半步,眸中闪过一抹讥诮。
“就在方才,裴大人的来信已经被通政司截获了。”
她仍然凝望着他,目光隔着飘雪,直直落入那双年少时曾令她魂牵梦萦的凤眸中。
凤眸依旧惑人,光影漆黑如潭,却再无往日半分朝气。
凛风袭来,似有利刃刮过鼻梁,带起阵阵酸痛之意。
强寒的刺激之下,唐璎愈觉头脑清醒,语调也愈发寒凝。
“大人这番拖延之举,几乎是摆明了告诉了我们谁有异心。”
她如孤松般挺立在雪幕下,朱袍炽烈,眉梢眼角皆浸满了雪,眸中怒火越烧越旺。
“我们......我们……”
墨修永讽然一笑,反复咀嚼着她口中那句“我们”,眸中闪过一缕强烈的自厌。
苍雪下,他忽然仰面大笑,笑到整个胸腔都在颤抖。
“曾几何时,你我也是‘我们’”。
笑过之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直呛得满面涨红,似要将浑身的脏腑尽数咳出。
唐璎双手环胸,眉眼微擡,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淡漠,不为所动。
须臾,男人的声音又在雪幕中响起。
“所以那日在客栈,你身子……不适,我想代你去官驿取信,你不让,反让陛下去了,如此……是觉得陛下更为可信吗?”
他的声音凛冽而低沉,带着微微的强势。
唐璎轻蔑一笑,立刻反唇相讥,“不然呢?大人觉得自己值得信任么?”
闻言,墨修永忽觉心灰意冷,低垂着眉眼不再看她。
申时末,风雪渐歇,有寒鸦停歇在枝头,发出几声粗哑的鸣叫。
“依你所言,裴序的信终是寄到了……”
瓦蓝的碧空下,墨修永长舒一口气,似是卸下了所有重担般,唇角微扬,露出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
“很快,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了。”
言讫,他一把扯下额头上的纱布,随手扔进了雪地里。
破碎的呵胶划过皮肉上的旧疤,撕扯之下又添新伤,瞧着略显狰狞。
受伤的人却不管不顾,冒着大雪便转身离开了。
男人的背影被夕阳的余晖拉得斜长,略显孤寂。
唐璎目送了一段,忽觉胸中烦闷。
都说医者不医自毁之人,可她的病患……
前有孔青自残,后有墨修永揭疤,这一个两个的,真是晦气!
好在今日还算有所收获。
墨修永虽未明说,但她已经对布局之人的轮廓有了想象,黎靖北想必更是如此。
如此一来,便可先发制人。
走神间,身后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
“章大人,您也别怨怪丹心公子……”
孔青拄着木拐自屋内走出,步履迟缓,须发微白,苍老的容颜暴露在寒风中,略显凄苦。
“草民之所以答应公子伪装成阿玄,刻意迁延尔等返京之日,除了真心想帮助公子外,亦存了必死的决心。”
倏忽间,又有细雪落下。
唐璎并未接他的话,修颈微倾,望着亭外的白幔久久不语。
门扉的一侧,孔青的声音还在絮絮,“草民此举,一来欲替公子分忧,二来也是想让冯夫人放下心结。”
唐璎顿首,鹿眸中闪过疑惑,“放下心结?”
“替公子分忧”好理解,墨修永此行既然别有所图,孔青自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孔青曾效力于莫同,似他这般忠义之士,为护旧主后嗣出逃,自伤一刀尚能做得那般干脆,如今公子有难,冒充孔玄又有何妨?
至于“让冯夫人方下心结”......
夕光下,孔青苍老的面庞浸没在寒霜中,竟比屋前的孤松更显坚毅。
“——冯司正过世后,冯夫人终日以泪洗面,胸有冤屈而不得伸,跋涉千里为寻亡夫遗骨,却不幸小产于途中,还险些丧命……
“——昔日一事,不论是草民、舍弟、莫大人、太祖皇帝,亦或是她丈夫所誓死效忠的朝廷,皆负了她/。人穷极一生......从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三十余年的等待何其漫长,倘若朝廷能以我之躯雪她之恨,死亦何妨?”
他静默地注视着廊檐上的冰晶,眸中透着悲壮,却不乏温柔。
“倘若这才是世人愿意看到的结果,某愿赴死。”
凛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带起一阵侵骨的寒。
望着风雪中拄拐而立的老者,唐璎心中动容。
不知从何时起,竟有两滴清泪自鹿眸中淌下,凛风一吹,粘黏在皮肉上,刺得她面颊生疼。
“孔老,您……”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低沉的男声打断——
“什么死不死的,别乱说瞎话,朕允许你们死了么?”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一道银灰色的身影自回廊尽头走来,身姿挺拔,步履矫健。
渐渐的,那身影近了,流畅的轮廓和俊秀的五官也逐渐清晰起来。
黎靖北停在唐璎跟前,倾身拭去她颊侧的泪,温柔一笑,似雪中荼靡,足可称得上尽态极妍。
“酉时了,该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