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她已来到高坐上的帝王前。
“跪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厉喝了一声,唐璎愣了愣,撩袍欲跪,被黎靖北打断:“不必。”
他走下丹陛,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眼含警告地瞪了出声的那人一眼,拿起御案上的奏章,再次将视线转向唐璎。
“章御史,你解释一下。”
帝王的一言一行皆被众人看在眼里,他这般“不同寻常”地礼待她,众人也只当皇帝欣赏自己亲封的臣子,并未多想,可人群中的钟谧和董穹在看到唐璎的一瞬间,俱是惊讶不已。
钟谧和董穹是黎靖北潜邸时期的老臣,太子大婚时自然也是见过唐璎的,此时见了大殿上的女子,又听皇帝如此称呼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也逐渐明白了皇帝不想拆穿她的心思。
唐璎弯腰,朝黎靖北行了个臣礼,不疾不徐道:“正如臣在奏章上所诉,臣欲弹劾都察院佥都御史罗汇私藏重要文件,隐瞒不报,是为窃秘,请陛下明察。”
昨夜她去照磨所翻看文卷,其实主要还是冲着经历司那卷去的,让任检校去查刑部尚书的官印也只是顺带为之,若是能查到最好,查不到却也无妨,反正罗汇若是栽了,也不愁咬不到傅君。
没错,她想以小搏大。
黎靖北听言,阴沉着脸色没有说话,呼吸有些紊乱。
帝陵一别后,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她今日的到来出乎意料。他很气,既气她冒进,又气自己给了她孤身犯险的权力。
今日这番局面所造成的后果,恐怕连他都有些不确定该如何收场。
忠渝侯变节后,时任尚书令的钟谧是首个主张太子废妃的,如今入了内阁的他更是不会对唐璎有好脸色,当即喝道:“放肆!”
他和董穹一早就察觉到,黎靖北对唐璎入宫启奏的事儿压根儿不知情,如此一来,只能是皇帝事先赐了牙牌,给了她自由出入宫闱的权限,她今日才敢大剌剌地出现在前殿。
后宫与前廷向来各行其是,两方若有交错,乃是大忌!况且她还是那样一个特殊的身份,长此以往,不仅会秽乱后宫,更会祸及朝廷!
思及此,钟谧额头青筋直跳,执笏走上前,怒气冲冲地瞪向唐璎,厉声道:“你区区一介照磨所都事,说来也不过是个整理文书的,寻常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谁给你的胆!竟敢越级弹劾官员?!”
迎上他威厉的目光,唐璎丝毫不惧,“为何不敢?”
她直视着钟谧,一双清矍的眸子熠熠生辉,语气铿锵,“都事掌管奏章文移,照磨稽查一职,然照磨所隶属都察院,下官亦是御史,若遇受贿、结党、乱法、败坏官纪等行为,亦有权直接向陛下弹劾的权力!”
钟谧冷哼一声,扫了眼她的折子,不屑道:“总宪和翰林院都未掌过眼的东西,你也敢往圣上跟前递?”
咸南律法有规定,御史非必要不可越级上奏,尤其是低等级的御史,所书奏章必须通过翰林院或都察院的高级官员核验后才能被递到御前。
一旁的林岁听言更是讽笑道:“女子就是女子,目不识丁便罢了,连官场规矩都搞不清楚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越级弹劾,便是蓄意扰乱朝堂秩序,陛下,”他看向高座上的人,“臣以为,这样的人,当罚!”
林岁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薄,唐璎却恍若未觉,未等黎靖北开口,亦厉声道:“臣要弹劾的人乃佥都御史,而总宪即使身居高位,身份上亦隶属于都察院,既如此,我还如何敢把奏章往总宪跟前递?!”
她这话说的清正,却有些得罪人,仿佛曹佑也有嫌疑似的。
此言一出,都察院众人的脸色也是相当可观,赵琢皱眉,一副头疼的姿态;赵姚半雪垂着头,对大殿上发生的事仿佛充耳未闻;封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罗汇的脸色则早已黑如锅底,望过来眼神恨不得将她活剥了。
唯有曹佑…
唐璎怔了怔,竟看见他不以为忤地对她笑了笑,笑容狡黠悠然,却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高坐上的帝王开口了,他并未理会林岁的提议,反而看向唐璎:“奏章是锦衣卫那边呈上来的,章御史给朕说说,你是如何搭上他们的?”
唐璎一愣,须臾,她明白了黎靖北的意思,不由有些感激。
他问这句话的目的除了替她转移越级弹劾的注意力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锦衣卫乃天子近卫,她一介小小的都事若能通过天子亲卫将手直接伸到御前,怕是会引起不少人的恐慌和忌惮,他在给她解释的机会。
唐璎抿唇,垂首道:“禀陛下,前不久轰动维扬的那起科举舞弊案,正是由锦衣卫同知孙大人主导破获的,彼时尚为仵作的下官有幸与大人结识,承他欣赏,才有了此次的相帮......”
唐璎咳嗽一声,道:“下官官身低微,察觉到罗御史所犯一事后,唯恐所奏之事不达天听,向孙大人陈完情后,求了许久,孙大人才答应替下官将折子递到了御前...”
她顿了顿,看向黎靖北的略微有些心虚,“孙大人说过,只帮下官这一次,若是下官敢误奏,他定不轻饶。”
黎靖北从善如流道:“如此看来,孙少衡倒跟你不同,是个恪尽职守的。”
他这话看似是在借孙少衡贬她,实则撇清了她跟锦衣卫的关系。
唐璎擡眼眸,却听他又道:“既如此,罗御史所犯一事,你仔细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