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墨白无力摇摇头:“我没事。只是……”
他的眉眼之间浮起一丝厌倦:“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他气若游丝,低声道:“又能有什么盼头?”
林曦感觉自己手心发凉。这和孟缨曾经的状态很像。她那时极其厌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未来完全没有了任何指望。
她放柔了声音:“怎么会呢?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好。之前那么多麻烦,不都一一解决了吗?”
林曦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还指望小谢总,把我带飞呢。您可别说什么没盼头。我一这听,简直心里凉凉。”
她撒娇似地,推推谢墨白:“我可没做错什么啊,可别给我来个晴天霹雳。”
但谢墨白并没有被她逗乐。他面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目光迷茫,仿佛盯着空中不存在的某一点,又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稍顷,才缓缓道,“对不起。要让你失t望了。”
这下林曦真慌了,她下意识的揪住了谢墨白的袖子。一字一句坚定地道,“不会!小谢总从不会让我失望!”
“或许……”她斟酌着语气:“如果碰到不开心的事情,我很乐意做个听众,只带耳朵不带嘴巴的那种。”
“嗯,我也勉算得上是个朋友吧。”她语气活泼地自我调侃,“别说我不配啊,女人发起火来很凶的。”
谢墨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呼出。他仿佛被困在一个囚笼,想要努力地争取一点点伸手伸脚的空间。
他原本就已经眼角泛红,此时更是目蕴泪光。林曦更是感觉心里扑通扑通的。
“我不过只是,爸爸妈妈的一个工具而已……”谢墨白的神采,好像黑夜中的一盏孤灯,火苗摇曳,不是欢快,而是挣扎。
林曦努力扬起大大的笑容。“继承万千家业的工具人?哎,多少人哭着喊着,觉得自己不会投胎呢?”
谢墨白神情中,带着苦楚、带着凄然:“林曦,那你呢?你愿意吗?”
林曦正想回答,那我肯定愿意啊。就见谢墨白自嘲一笑:“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提线木偶。我甚至觉得,自己可笑地还不如一个小猫小狗。”
他神情落寞:“至少他们,还可以自由自在地跑跑跳跳。”
“林曦,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连行走坐卧,都不得半点自由,更不用说其他。”
“一碗饭要吃多少口,一口要嚼多少下。一步要迈步多大。”他神情嘲讽,言语激动,语速越来越快:“步伐速度要多快,胳膊怎么甩!向长辈回话,声音要多高,眼神要怎么看,笑容要怎么摆!”
“等等等等,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简直一层又一层的,锁在我身上!压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
“呵呵呵呵……”他苦笑道:“你看,我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额……林曦哑口无言。她猜得到,谢墨白从小过的可能有些可怜,但没想到能这么可怜。
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紧盯严管。换了她,她早就受不了了。要是活得不痛快,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如果从这一点看,她爸妈只是偏心,却没有能耐管着她。
林曦实在说不出自己愿意。她要是能委屈自己。当年何不答应周唐的追求?以她的智商情商,绝对吧把周唐哄得服服贴贴,坐享周家的富贵。
但是,她这不是太心疼自己,对自己狠不下心吗?
林曦不由得升起一丝心疼。谢墨白过的,也太不容易了。
她靠近了一些劝道,“这些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向前看了!”谢墨白抿了抿唇,声音颤抖:“过去,我以为爸爸妈妈是因为爱我,对我寄予厚望,所以才对我那么严苛要求。”
他笑得心酸:“可是我刚刚知道了一件事。他们从始至终,就没有在乎过我!”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子,一个没有思想的工具!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想,不在乎我活得好不好……”
谢墨白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他双手紧握,指节泛白:“我的迷茫,我的痛苦,我的挣扎,他们全都不在乎。在他们的面前,我的全部努力、我的全部追求,都没有什么意义。”
“小谢总,别这么想!”林曦的话其实有些出格:“董事长和顾董,他们确实厉害。可是……,他们也会老的。”
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现在是您畏惧他们。可是有朝一日,他们终究会畏惧您。这是人世间的规律。”
“可我受够了!不想再等了!”谢墨白脱口而出。
真情流露之后,他又很快恢复了那种落寞消沉。“我可能也等不到那一天了,我没有力气、有信心再等了……”
他擡眼,“林曦,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可我却害怕,自己的运气还不够多。”
谢墨白语气真挚,却神色哀伤,“可是,为什么我这么晚才遇见你?真是太晚了。”
他的视线再度开始迷离,缺乏焦距,声音喃喃道:“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不如归去……”
这让林曦陡然生出不妙的预感。她连忙摇着谢墨白的手:“不晚,哪里晚了?我正青春貌美,小谢总正意气风发。现在相遇正好,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谢墨白既不赞成,也不反驳,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想,我得把画拿给你。虽然,我没能把它画完……”
林曦响起了那简陋的包装,确实很像匆忙做了最简单的装裱,就临时起意拿了过来。
谢墨白充满歉然地道:“对不起。林曦,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林曦赶忙宽慰他。
谢墨白挣扎着摇摇头,他气息不稳,断断续续,仿佛火苗随时被风吹熄。
“我知道,这次很任性。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见你。可能要给你留一个烂摊子了。我注定要给你带来麻烦了。”
“可是,我已经循规蹈矩太久太久,太累太累。我舍不得,想再见你一面。就让我任性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颜清俊的男子,脸色格外苍白,两颊的红晕,不仅没有显出生机,反而透出几分脆弱不祥。
谢墨白的泪水,终于自眼角落下。“对不起。林曦,原谅我……”
林曦有很多话想要劝他。她想告诉他,没事的。她想说,你已经比这世界上99%的人都更加成功。她想说,明天会更好,等到你独掌大权的那一天,这些苦闷都会烟消云散。
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能言善辩,都在此刻消失无踪。仿佛喉咙被堵了一团棉花。她屈指擦了一下眼角,睫毛快速眨动几下,极力地压制住心中翻滚的酸涩。
泪水干涸,谢墨白仿佛最后的低声祈祷:“林曦,愿你永远勿受伤害,愿你永远得偿所愿!”
他不再说话,似乎用尽了气力,就那样痛苦地、留恋地看着林曦。整个人只剩燃烧后的死灰,空洞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林曦紧紧盯着这样的谢墨白。
他就那样无力地靠在躺椅上。都说,金边眼镜让人更添精英气场,可是那双镜片后,谢墨白的目光,盈满了充沛的情感,痛苦、留恋、不舍和渴望。
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死死捂着胸口,好像努力想要呼吸到空气。他就那样默默地、不发一言地看着自己。那样浓烈的情感萦绕他的周身,仿佛快要实质化了。
林曦觉得,谢墨白快要把自己困死在囚笼里了。
她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谢墨白的生命力似乎随着痛苦正在流逝,可他仍然强打起精神,双手撑着躺椅扶手,准备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林曦却伸手按住了他,轻轻问:“很难受吗?”
谢墨白不答,林曦将手伸向了他的衣领。谢墨白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飘渺的,“林曦,你要做什么?”
他觉得林曦的声音也似乎虚无缥缈,“系着领带很难受,我帮你解开,可以吗?”
谢墨白无力地,重新靠回躺椅,闭目掩去所有的情感,将头后仰,露出了脆弱的部位,虚弱不堪地道,“解吧,随便你。”
林曦轻柔地将领带解开,慢慢抽出来,随手扔在了沙发上,又将谢墨白衬衫的扣子解开两个。
于是,他的喉结彻底露出来。
她把手贴在谢墨白的脸颊。他的脸滚烫。然后,那只柔软的手,继续滑向颈侧,感受血管一下一下的跳动。
苍白俊美的面容上,颊生红晕,却仿佛是白玉美人上,带出的一抹嫣红伤痕。
林曦似乎,也在氤氲的酒气中醉了。
此时的谢墨白,是这样的脆弱,任人揉捏把玩,任人欲取欲求。
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林曦半跪下来,俯身低头。谢墨白双手突然失控地抓紧了扶手,死死咬住嘴唇,压下近乎破碎的声音。
眼镜下的眸子,涌动着异样的欲望,眉头轻蹙,表情似难耐、似隐忍、似痛苦、似欢娱。
林曦一只小臂,压住了他的小腹。另一只小臂压住了他的大腿。她几乎只是轻轻稍一用劲,就让谢墨白整个人动弹不得。
谢墨白的双手绷起了青筋,头拼命的后仰,将脖子拉出了惊心动魄的弧度,身体忍不住反弓着向前送,他感觉被温暖t所包裹。
他仿佛陷入了一场迷梦,半梦半醒间依稀看到,林曦茂密丰盈的秀发,像黑色波浪一样起起伏伏,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潮汐。
谢墨白好像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心跳砰砰地加速,以至于因为缺乏氧气,而产生了过度的眩晕。
他张口拼命地、无声地吸气,清俊的面容上充满挣扎,五官因欲望的刺激而扭曲,额头渗出一滴一滴的汗水,顺着脸颊缓慢地向下,落入领口之间,这让他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时间好像这样漫长,又这样的短暂。不知过了多久,谢墨白双手猛然发力,撑着上半身,几乎想要坐起来,却在一阵痉挛的白光中,又无力地跌落回去。
落地灯的光似乎无比的刺眼,谢墨白忍不住反手,用手背虚虚遮了下眼镜,徒劳地大口大口呼吸。
林曦为谢墨白拢好衣服。他从指缝的间隙中看到,林曦起身倒了一杯水,正在漱口。
当一切潮水褪去,一切颤抖归于平静。林曦走到谢墨白的身前。谢墨白猛地伸手,抓住林曦的小臂,声音沙哑,充满期冀、执拗而热切,“为什么?
林曦示意谢墨白朝里挪身。她坐在躺椅边、谢墨白的身侧。她的声音朦朦胧胧,不十分真切,“不可以吗?”
拇指抚过谢墨白的唇,她继续用手,温柔地摩挲着他清俊的侧脸。林曦的声音仿佛蕴含某种柔情,“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是的,谢墨白看起来太消沉、太痛苦、几乎快要崩溃了。林曦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
谢墨白突然难以忍受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神色挣扎,看着林曦低声喃喃:“你不应该这样……”
“嗯,什么?”林曦没听清,想要侧耳过去。
但是,谢墨白没有再开口。他嘴唇激动,神情无比复杂,望向身前的爱人。
林曦,你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对我心软……
林曦见谢墨白不言,便再次起身,从沙发上抽过薄毯,帮他盖好。
她捧着谢墨白的脸颊,“已经很晚了,我要去休息。客房你知道在哪儿。要么睡躺椅,要么睡客房。”
“嗯,如果要离开,帮我带好门。”然后她抽身,自己回了主卧休息。
林曦想,谢墨白大概是不会离开的。
在这个夜晚,既然他像飞蛾扑火一样、挣扎着飞来,就应该不会舍得在夜色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