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得亏于此,他想了许多平日里总是没来得及深思的问题。
低烧不退,他在确认没有传染性后走出了小屋。
穆如南收留了许多因战乱无家可归的人,这些人都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家。
白日里他会一边和人闲谈天,一边帮着做点小活,择择菜,淘淘米,去不同人家里蹭饭。刀法大成,顺便将猪圈里所有肉猪给劁了,口碑很好,人人称颂。
明明年岁不算小了,可但凡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加上了前缀,“小陆公子,我家还有几口猪,成天不睡不吃,醒了就跳墙,躁了就挖坑,我看也是时候该清理了。不知道你下午方不方便来啊,就是我家翻山越岭,离你居所有点远,夜路不好走,我喊我小娃送你回来。”
他欣然应了:“不用,小事儿。”
陆扬听说人家里有刀,轻装跟上,路上有条岔道口,他分神朝另一个方向瞟了一眼,出了一下神。
“小陆公子?”
他看了看远方绵延的道路,回神道:“来了。”
有时世事就这样阴差阳错。
一刻钟后。
魏逐风将那匣子捧得十分板正,路过了同一条岔路口。
他心神不宁,一路顺着人的外貌问了过去——个子不算非常高,眼下有颗痣,有个月牙状的疤,眼睛特别好看……哪里都特别好看。
直到榕树下几位大娘听了描述,迅速地对了对眼,兴奋道,认识!是一位丰神俊秀的小公子。
魏逐风静了一会儿,微微笑着说对。
这笑带着些许狼狈,但与那晚与穆如南对峙时的阴冷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他去老王家礁猪了,不过家就住在那,你找他的话要不在这等等?”
他点头,沉默地贴着树站着,一片黄豆大小的花托落在他耳边。
魏逐风听见许多人夸赞他。
首先是先决条件,长相过关。
其次是性情,亮晶晶的眼睛,无论说什么,都全神贯注注意倾听。
然后。
“他比从前收敛许多,更沉稳。”
“是啊,可是还是不会做饭。”
“从前如南不总说陆大人是个不落地的人,天文地理,各有涉猎,博闻强识,令人称奇。唯独起炭火,能将屋子都烧了。”
“小舟小时不总还抱到徐嫂子家吃饭吗?”
众人齐齐哈哈大笑。
魏逐风脸色变了,他默默将那嫩黄色的花骨朵摘下,悄悄站直,竖起了耳朵。
“‘受贿’止不住,人人都想给他送东西,后来有些老家伙连锈了一半的菜刀都送,他不好意思退回,一屋子破铜烂铁积堆成山。”
“受不了每七日来一次的红娘,看见如南像老鼠见了猫。”
“很多官家小姐都喜欢他,他推说定过亲,纷纷拒了。觉得很对不住,每人府上送了一副墨宝。”
最后有人说:“他不记得我们了吧。”
“这有何要紧的?”
“我原本想提及坟山,见他连我们都记不起,便打住了。”
“前程往事了,说不定人自己不想想起来,说那些做什么。”
夕阳渐渐落下。
寂然一片间,谈话收束,她们双手合十,不约而同行了个祈祷的手势。
魏逐风听见,起初招呼他坐的那个大娘虔诚道:“陆大人身体健康,陆大人长命百岁。”
随后所有人齐齐念道:“陆大人身体健康,陆大人长命百岁。”
他在心里跟着复诵了一遍。
嘴角微微下压,涌起一阵酸意,原来很多人都喜欢他,不是只有一个人在仰望天上的月亮。
但那些不吝惜展示的“不落地”,纠结,优柔寡断,对亲近的人不讲道理,独断专行,落在他眼里,是比璀璨更加难能可贵的东西。他每一天,都比成为月亮的从前都更加像一个一个真正的人。
“天都黑了,怎么还没回来?!按理说,老王家也知道夜路难行,不会刻意留人太久的。”
魏逐风才知道方才与人擦肩而过。
“晚间有狼,并不安全。”
他怔了一下,心中隐约上升起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狼?只有那么简单吗?
他弯腰朝长辈致礼,问了方向,即刻要去寻找。
立刻就有人忧心忡忡地阻拦:“山里的路一黑起来,就是有经验的猎户都容易迷路,这个时间点进山太危险了,兴许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还是再等等吧!”
魏逐风不想听从,但想起几个时辰前的扑空,便皱起眉又等了两刻钟。
有个小孩从小径里跑出来,神色慌张,大人一盘问,才知道他引路时贪玩捉了鸟巢,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连忙慌了神期待人能找到路自己回来,匆匆忙忙来报信,没想到自己都到了还是没见陆扬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支支吾吾道。
“别急,咱们一起去找。”
霎时间一阵集结。
魏逐风接过火把,定了定神,转身就走。大娘喊住他,踌躇了片刻。
“若是寻常我不担心。”大娘顿了顿,“这话本不该由我说。”
魏逐风摒住呼吸。
大娘小心翼翼,低语道:“我还是觉得,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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