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拘于旧例矣。考工院乃朕仿宋神宗朝太学考工案所设,专司匠作典籍整理,非夺工部之权,实乃补经世之缺。」朱厚照掷出《宗实录》抄本,「成化朝匠人蒯祥官至工部侍郎正三品,掌营缮所事,乃匠官之典范,然从未逾正三品。朕念陈卿功在社稷,特破例加『工部主事衔』,实职仍为正六品,以符祖制。陈卿,你且说说,匠官正六品有何不妥?」
陈大锤抱拳应道:「陛下,臣统领南洋匠作总院,需与番邦使臣交涉。正六品官服绣『锚链纹』,双面刻『工礼』玉牌,可彰显天朝『工器载礼』之威。臣已将福船改良图纸刻入《工器汇典》,表面为『永乐宝船遗法』,实则暗藏螺旋纹参数,非精通《周髀算经》者不得解。经东厂探报,佛郎机匠人认为每七寸必现『离卦』刻痕,依样铸出凹槽却导致膛压失衡——他们不知大明将《周易》爻辞顺序倒刻。」
「陈卿所言极是,」朱厚照点头,「周卿,你明日便去文渊阁,将匠官品级条例附于《大明会典》之后,注『成化旧制,今复行之』。」
周顺喏喏退下,目光扫过陈大锤的「工礼」玉牌,忽然惊觉这符号竟与太学外墙的「工」字凿痕遥相呼应,恰似在礼法坚冰上凿出的裂缝。
又有御史出列:“昔年蒯祥虽贵为侍郎,未尝典兵;今陈大锤持银印、统水师,此乃祖宗成法所未备!”
朱厚照摆手道:“匠官六品非为常设,乃应对南洋战事之权宜。”
朝会渐入高潮,户部尚书韩文呈上《岁入黄册》。「启禀陛下,正德六年太仓库岁入白银六百万两,较改制前激增五成。其中各地铁税二百四十万两,占比四成,匠班银折征一百八十万两,占比三成,南洋专利税一百二十万两,占比两成,余为盐税、屯田收入。」他展开明黄缎面的折子,「山西铁厂用焦煤三炼法,精铁年产量达五十万斤,铸得神锐铳射程增至三百一十五步。」
「好!」朱厚照拍案震得金蟾镇纸跳起,「传旨,配方录入《工器汇典·秘卷》,仅限七品以上匠官查阅。」他转向李承勋,「李卿,南洋水师需扩编至五支远征舰队,所需粮饷从市舶司关税中支取——佛郎机人在苏门答腊仿造火铳,卿有何对策?」
李承勋展开《南洋火器图》,图中炮管的螺旋纹被朱砂涂改为「龙鳞纹」。「陛下,番邦虽仿造,然无焦煤三炼法,铅砂含量超五成,炸膛率达七成以上。臣已命东厂故意泄露『醋洗去铅』伪法,使其铸炮反遭铅毒反噬。且出口火器植入『无效螺旋纹』,真参数藏于《周髀算经》注疏,番邦若想破解,需先悟透勾股术与卦象之理。」
「善!」朱厚照提笔在图上批道:「严禁火器技术出口,匠人私售者比照卖阵通敌论斩。」他忽然压低声音,「若有番邦匠人诚心归附,许以入籍归化之赏,此乃『以彼之技,强我之兵』。」
殿中骤然静得能听见雪粒子扑打窗纸的声响。杨廷和轻抚胡须,暗自叹息:皇上以「复古」为刃,以「礼法」为鞘,竟将匠官制度、算学入仕等革新皆纳入祖制框架,士大夫纵有非议,亦难置喙,非不知工器兴国之利,恐匠权坐大致士绅离心,忽忆成化朝商辂‘士为天下先’之训,喉间泛起苦涩——今日之变,究竟是振衰起弊,还是饮鸩止渴?。
散朝时奉天殿外,细雪已染白飞檐。远处传来铁锚会工坊的锻铁声,与太学的漏刻声遥相呼应,宛如一曲铁锚与算珠的交响。李承勋望着南洋方向,轻抚腰间「工器协同」银印,想起昨夜在泉州港与匠人们夜谈时所言:「吾等身为国之干城,虽千磨万击,亦要砌就海疆长城。」
此刻,首支福船远征舰队已扬帆起航,船头的大明战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恰似在天地间展开一幅「工礼偕行」的宏伟大轴。而在佛郎机里斯本港,阿尔布克尔克望着手中炸膛的仿造火铳,不知何故,总觉那单螺旋纹似藏天机,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的「阴阳相激之理」,他撬开炸膛火铳,发现内壁刻着「离九三:日昃之离」的汉字。当他命人依此卦象重铸时,却不知这句爻辞在《周易正义》中被朱厚照亲手篡改为「熔金过午,其器必殇」——正德三年的科举题解里,这分明是「君子慎始」的注解。他还发现明船逆风时竟快如海豚,里斯本铸炮工坊因铅毒停工三月,佛郎机铸炮匠人咳出黑血,双手溃烂如腐木,其国主不得已悬赏黄金万两求购大明防铅面甲匠术。
在泉州港暗处,十六岁的铁匠学徒林二狗正用醋液擦洗东厂特制手套。当紫色铅痕在试纸绽开时,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所言:“大明匠人的血,终究要比铅丹更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