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思行直到自己已到退无可退之地,方知凌妙然此剑阵之奥妙所在,情急之下,毒思行索性乱舞长链,三条细长铁链凌乱当空,在山风之下,发出阵阵意乱神迷之声响,凌妙然眉头一皱,心已知晓毒思行此举绝非灭亡前的癫狂那么简单,但眼下优势在她,凌妙然又岂会因心中的提防而收虺手中的利剑。
见一切局势尚未改变,凌妙然操纵白霜、墨痕、后觉三剑横扫佯攻,以辅佐轻舟、俊眉、青崖三剑直击毒思行的心房、咽喉和眉心三处命门,可当三把利剑即将刺入毒思行体内之际,凌妙然突然脚下踩空,险些摔了个踉跄,才布好的剑阵,就此被毒思行以拳法强行抗下。
凌妙然搀扶着青崖剑,低头朝地面看去,她惊讶的发现,刚刚还被落叶覆盖了数层的地面,此时已经被一片黑白相融的云雾所覆盖,至于她刚刚差点摔倒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的一只脚正好踩进了这黑白云气之间的一个旋涡之中。
凌妙然用青崖剑戳了戳她脚下的这些气体,发着它们虽然看似云雾,但实则质地更像藏于薄冰之下的潺潺流水,见到这一幕,凌妙然心里清楚,毒思行这老头儿,刚刚定是趁乱发功了。
黑白雾气渐渐升腾,藏在雾气当中的毒思行放声大笑:“哈哈哈,凌家小娘们儿,叔叔这阵势还没见过吧?今晚你算是走运了,这是我在体内炼化多年的倒马毒云海,这雾气云海里头,蕴含着四十四种绝顶毒物的剧毒,再用我的宝贝倒马蝎毒为引酝酿而成,四十四种毒,各由君臣之药理相辅相成,毒性变化万千,别说你,就连叔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掉这毒瘴当中的所有毒素,今晚叔叔就陪你在这儿好好玩玩儿,哈哈哈!”
凌妙然紧闭口鼻,尽管手持可化百毒的青崖剑,却也不敢轻视眼前这一片黑白毒瘴,要知道,毒思行的合神兽乃是倒马毒蝎,那东西只喜欢栖息在青山寺庙里头的大雄宝殿当中,尤其喜爱睡在如来佛祖膝下,它们的寿命极长,且头小屁股大,身形扁平,唯有一根长尾弯钩刺又粗又硬,故而也得名琵琶蝎。同时,凌妙然也曾听说过,西南毒家的看家本领之一,便是以己身为丹炉,内修丹法,炼养毒物,如今若不是毒思行说漏嘴,凌妙然也不会知道,原来毒家的炼毒之法竟是以他们自己的合神兽为药引所炼化而成。
想到这儿,凌妙然忽然感到自己刚刚拔出漩涡的脚似乎有些不适,低头查看时,发现其小腿处被一名孩童模样的生物紧紧地抱着,那孩童浑身赤裸,头发稀疏,其身躯骨瘦如柴,肤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见自己已被发现,孩童抬头看了一眼凌妙然,他那形如枯槁的脸上,两只眼球好似一对被强塞在眼窝当中的白肉珠子,看得凌妙然心里直发慌,同时,凌妙然在与那孩童对视之时,忽然感觉自己浑身疲软,皮肤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开始往外冒,就像是她突然感染上的风寒感冒一般。
“不好,这是疟童!”
凌妙然在心中大喊一声,连忙将抱着自己一侧小腿的孩童大力甩开,在青崖剑的调理之下,她的不适感逐渐得到缓解。在被凌妙然甩下来之后,那个被其称为疟童的妖怪立马变成了一缕黑色云雾,并很快融入到了周围的黑色雾气当中。
所谓疟童,在《荆楚时岁记》里有专门提到过,古人认为这东西乃是一种传瘟妖魔,专门喜好附着在人体之上以传播瘟疫,亦有人认为疟童乃是古人得了瘟疫的儿童在死去之后,前万千冤魂汇聚而成的一种害人鬼怪,而古代的引虫先驱们则会通过驱傩仪式将其驱逐。
凌妙然努力让自己再次沉下心,她小心翼翼地在雾气之中挪动着脚步,期间,白雾之中不时飞出一群试图将其包围起来的鸩鸟,在其挥剑将这些带有毒素的恶鸟驱赶走之后不久,又从黑雾里窜出一只体型硕硕的蜚向她奔袭而来,凌妙然一剑将这头蜚劈成两半,蜚的两侧残区再次化作黑色雾气融入环境当中,凌妙然一剑风扫清周边黑雾,以免自己再次中毒。
随着凌妙然往迷雾当中越走越远,各种她见过的,没见过的毒物不断地从黑白雾气当中脱颖而出,并陆续试图对其进行突袭,起初,凌妙然以为这些妖怪应该都是毒思行的合神兽,可当她遇到第八只先前她从未见过的毒兽水妖毒龙子之后,凌妙然顿时大悟,眼前这些能化作黑白雾气的妖怪,其实都是已经被毒思行炼化后的毒气魂灵,它们的幽魂与它们生前的毒素相融合,又被毒思行以引虫秘术困于雾中,永生只能被毒思行用倒马毒蝎之力所操控。
看穿眼前黑白雾气所运行之门路的凌妙然心中默念着其余五剑的名字,凌妙然双目禁闭,她以自我意识入内景,在那里,有一片由她常年拼凑而成是修剑道场,凌妙然单手高举青崖剑,挥剑起舞,剑风旋地而起,五把飞剑从黑暗当中落空而下,并迅速融入到青崖剑气当中,凌妙然以青崖剑之剑气为先,一剑牵动五剑当空,五剑剑柄相对,横指八方,剑气化作五色花瓣迎风飞舞。
凌妙然双手紧持青崖剑,在修剑道场挥空劈砍,青崖剑刃光搅出青色涡流,粼粼剑芒好似相柳身上的厚甲蛇鳞。在青崖剑的牵动之下,其余五把化作剑气飞花的利剑在空中飞旋狂舞,须臾之间,修剑道场重新变成现实当中的黑白雾林,凌妙然忍着最后一口气,将内息灌于双臂当中,奋力舞动青崖剑,在青崖剑剑气的操控之下,五剑飞花在半空中卷起暗夜狂风,霎时间便将笼罩在山林当中的黑白毒雾扫荡清除。
月光重新洒回到林子当中,大片林木被凌妙然的五剑飞花所削断,由于刚刚在雾气当中中了不少妖怪毒灵的偷袭围攻,凌妙然身上已经披上了不少红彩,尽管各种痛处开始在她皮肉当中蔓延,但同时她也有了一种久未体验过的应敌快感,对手越强,凌妙然便越兴奋,杀心和斗志亦越是顽固,既然人家老东西都已经拿出看家本领,自己当然也不能再吝啬下去。
于是,凌妙然将手中的青崖剑运劲一震,被其剑气牵动的五剑飞花顿时闪出红、黄、紫、白、橙五道神光,五色光线愈发耀眼,花瓣旋转之下,宫商角徵羽五中音调从花瓣当中奏起玄妙音韵。这乐曲似丝竹之声,又像女子的温婉沉吟,曲调幽怨当中带着几分羞涩,好似在那五剑飞花之上,正有一位飘然仙女在这月色之下,站在花心翩翩起舞,并跟其身下的山林倾诉着九霄之外的逍遥与寂寞。
凌妙然托剑飞舞,月影之中,对剑成三人,身上的疼痛尚不足以让她懈怠,青崖剑在夜空下搅动莹莹刃光,五瓣飞花即刻随风荡漾出阵阵波纹剑气,这剑气迎着空灵的吟唱之声扫落于四方,所过之处,草木落叶尽被收割,即便是那虎口山峰之上的玄武岗岩,碰及剑气也要遭那剑气劈出三寸深痕。
一曲花吟泪,斩尽多少忧肠苦。
凌妙然的这招花吟泪在此之前,她也只在自己父亲凌盛豪面前施展过,那年她十七岁,以她父亲当时的话来讲,凌妙然一旦动用此剑术,仅布衣界,能近其身十步者,不会超过七人。只是即便对手真能躲过这层层剑气接近凌妙然,那对方也只会是凌妙然想让其靠近,因为那五剑飞花所发出的沉吟剑鸣,正是她凌妙然所独有的听觉幻术,除非定力有超过常人数十倍之能,如若不然,百步之内,凌妙然想要谁迷乱心神都可以。
果不其然,毒思行也不是什么超凡之人,在五剑飞花的剑鸣之下,他亦不由自主从躲藏之处主动走出,只见他赤裸上身,在月光下露出一身怪异符文,而那三条带钩铁链,正是从他后脊横带之上的三个排列整齐的两寸窟窿里钻出来的。
毒思行深知自己心神就快迷乱,为保持清醒,他用门牙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滚热的血水流顺着下巴流到他的锁骨沟上,汇集成一洼血池。尽管如此,毒思行依旧无法阻止那剑鸣声深入他的听觉神经之中,而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早已一步步走向凌妙然不足百步。
毒思行自知其败局已定,但心存侥幸的他用尽自己最后的意识,让其双手甩动三条铁链裹紧其身,试图想着通过这一身蝎钩铁链当做护甲,以扛过五剑飞花的荡漾剑气。
只是,他毒思行万万不会想到,他之所以可以抗下那一道道从天而降的剑气,也不过是凌妙然故意放缓青崖剑,以便让其靠近而为之。毒思行身上的铁链被五剑之剑气劈砍得火花四溅,那黝黑的铁链随着他的脚步而一寸一寸断裂落下,就在毒思行尚存一丝意识之际,他看到,在其头顶上,那散发这五色神光的飞天剑花之中,突然有一道白色的飞虹一贯而下。
那道白虹瞬间填满毒思行的双目,转瞬之间,毒思行感觉自己的百会穴似乎有些刺痛,他吃力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指尖感觉上边有一股腥臭的冰冷液体正在流出,毒思行觉得很冷,但这种冷意并非来自他那沾这血色的指尖,而是来自他的体内,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寒冷,仿佛在他的骨髓深处,有一汪冷泉,正源源不断地将那深寒之水灌进他的体魄当中。
毒思行看着自己的手正在变得苍白,这是他最后的一点自我意识,紧接着,他身体突然失重,并在一声巨响之下轰然瘫倒在地面上。
相柳九剑,各含一毒,刚刚的白霜剑,其所蕴含的白霜毒在剑刃破敌的一刹那,便可让敌寇的五脏六腑顷刻间覆盖上一层傲雪寒霜,只是,凌妙然若使自己剑上的一毒,便要应了相柳的一个条件。
凌妙然见状则喘了一口粗气,她左手握拳,将飞在天上的五把飞剑重新召回到自己腰间的皮带当中,然后以青崖剑为手杖,强撑着自己那满身毒液的身体,此时的她,必须耐住性子,让青崖剑一点点为其清除体内的毒素。随着各色毒液从她指甲缝隙之中流到青崖剑法锋芒之上,凌妙然身上的痛楚开始显着消退,于是,她扛起青崖剑,一步步朝着倒下的毒思行走去。
忽然,在金钩蜈蚣倒下的地方,一个灵活的身影从中窜出,那身影移动得极快,未等凌妙然看清,身影已将毒思行的身子背在其背上,然后飞速冲入金钩蜈蚣后方的沟壑当中。凌妙然愣了一阵,她仔细回想,刚刚那身影应该是个人,只是,对方的移动速度,已经不能用夸张来形容,可以说那简直就是一种非自然的现象,况且,毒思行体格高大,对方背其他时,竟然轻松得就像一个学生背上书包似的,而且那条沟壑里她和毒思行可都不算近,对方有如此诡异的身法与体力,一时间也让凌妙然摸不清门路,若对方也是一名引虫师,那么在凌妙然的认知当中,对方拥有如此精悍的力量,只能是来自于一种她渴望已久的秘术,合神。
凌妙然走到刚刚毒思行倒下的地方,正想寻找刚刚那身影的踪迹,却突然听到在林子的另一端竟传来苏太和的惨叫之声,凌妙然果断放下对那身影的追踪,她顺着苏太和的第二声喊叫,毫不犹豫的持剑冲近了那空旷深幽的暗夜山林之中。